此言一出,文官之中更是肃静。但与先前的沉默不同,这种安静,更像是一种默认与反抗。
朱肃身边,朱樉、朱棣两人气的脸色通红,此行绝大多数功劳,都要算在自己这位五弟的头上,此事他们兄弟两心知肚明。
若说老五有什么五大罪,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朱标也是一脸怒色,自家五弟立下大功,襄助朝廷,降服了纳哈出这个心腹大患。千般推就不愿让朝廷褒扬其功,也就罢了。如今竟空口白牙,欲要加罪?
“一派胡言!”然而老朱已经是怒喝出声。“你莫非以为咱是纸糊泥捏的不成?当着咱的面,就敢这般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生擒纳哈出的功劳,在你嘴里,都变成了微功?”
不等杨训文辩驳,老朱已经袍袖一挥:“来啊!”
“将这老倌儿带下去!在诏狱里先关上几天!等他不再老糊涂了,咱再决定如何处置!”
二虎高声应是,被打断的杨训文一脸懵然。陛下你怎么不按剧情走啊?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问问是哪“五大罪”吗?
只能说,这些文官低估了老朱的心性之坚。他若是想做一件事,即便前头是刀山油锅,那也是要去做的。
杨训文试图用这种说客式的“大言恫吓”的方法,来对付老朱,只能说,完完全全是使错了人。
洪武大帝才不管你什么三大罪五大罪。敢在咱面前抖这份机灵,你就有千罪万罪!
眼看杨训文就要被押了下去,文官队伍中,有人开始流露出焦急之态。但是老朱积威甚深,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想到足够正当的理由出来劝止。
杨训文亦是不及抢言,就被二虎带着侍卫们捂住了口鼻,直接给拖了出去。
“且慢!”
方拖到殿口,终于有人骤然开声,众皆大喜,正想看看是哪位高贤仗义执言。
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不是别人,竟正是方才处于方训文攻讦中心的皇五子,朱肃!
见是五皇子出言,二虎也不敢怠慢,就在殿门口停了下来。朱肃且看了杨训文一眼,而后回过头,对着御座之上的老朱躬身道:
“父皇,杨大人说我有五大罪状。孩儿还真是好奇。”
“许是孩儿此次出行,当真有什么做的不妥当之处,也未可知。为何不让杨大人将这罪状一一说得明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若是真有其事,孩儿还需拜谢杨大人指正之德呢!”
事到如今,朱肃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杨训文和文官们这般不愿意,想来,问题是出在老朱让自己担当的这个位置,“国子监祭酒”的身上。
大明初年的国子监,可并非是后来那个“破落不堪的穷酸衙门”。此时的国子监,可是把持着比开科取士更能“一步登天”的路子,“监生历事”。
明初定制,国子监生学习至一定年限,分拨到政府各部门实习吏事,称“历事”。实习三月,经考核,上等者报吏部候补,但须回监再学习一年,始正式授官。
这项制度若在后世看来,其实比之遗毒甚广的“八股”,还要更加科学有效的多,在国子监学习,在各部历事,可谓是在封建时代的人才培养上,秉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典范了。
毕竟经过实习的监生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只知道寒窗苦读,一朝得中直接“授官”的进士老爷们靠谱的多。
然而无论多好的政策,也难免被底下的人唱歪了经。监生授官虽需要通过历事,但总归是比科举考试要来的容易得多。于是自洪武年后,便有许多人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的将自家的子侄安插进国子监之中。其中不乏高官勋贵、名门豪绅之后。
数代之后,国子监监生便大都是此类人等了。非但没什么真才实学,平日里只知斗鸡遛狗、虚度时日,监生人数也是日益冗滥。历事名额僧多粥少,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监生,出路也渐渐困难。
故而到了正统年间,历事制度便被废弃。
但此时尚是大明初年,由监生而为官者的人数,并不比恩科取士的人少。国子监祭酒一职,把控国子监上上下下,即便只是挂名,那也属于是“权重”那一类的官僚了。
老朱莫非,是想借着自己,把控官员的拔擢渠道,让“满朝官员,尽出朱门”。而文官们正是因为嗅到了危险,因此才决意反对,杨训文甚至因此,不惜顶撞圣躬?
朱老五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
诚然,老朱想要处理朝堂上的这些昏官,朱肃是赞成的。洪武初年的这些文官们,那当真是没几个能是好东西。
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元末改朝换代之时,“顺其自然”的投诚而来,亦或是出自那些在元末乱世,还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的豪门大户。
元末朝廷腐朽,百姓民不聊生,然而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大元天下已经洪水滔天,却也淹不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衙门官吏;以及那些家中良田千亩、奴仆如云,自号“耕读传家”的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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