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那堆钢筋旁,蹲下身,装作在系鞋带。趁着这个机会,他用手指,在一个锈蚀最严重的地方,轻轻地刮了一下。一层铁锈,像红色的粉末,簌簌地掉了下来,露出了底下凹凸不平的、被侵蚀的表面。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背对着人流。他掏出手机,调整到静音模式,对着那堆锈迹斑斑的钢筋,和那些受潮报废的水泥,快速而隐蔽地,拍下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照片,是不会撒谎的证据。
然后,他翻开那本深棕色的笔记本,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迅速记下:
“A-03标段,地基区东南角。钢筋露天堆放,锈蚀严重(照片存证)。水泥受潮报废。现场管理混乱,物料浪费严重。与监理日志‘材料管理规范’条目严重不符。责任人:?”
他合上本子,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这片“失序的现场”。
第三幕:停摆的“钟表”
第二站,他去的是“C-01”标段,负责的是小区的公共设施和绿化工程。
与“A-03”标段的混乱不同,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材料堆放整齐,施工区域划分清晰,地面也打扫得相对干净。
然而,赵承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正常”。
这里……太安静了。
虽然也有工人在干活,但整个工地,弥漫着一种无精打采的、低效的氛围。就像一只内部齿轮被卡住了的钟表,虽然指针还在走,但明显比正常的时间,要慢了许多。
他看到几个工人,正坐在花坛的砖沿上,抽着烟,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不远处,一台小型挖掘机停在那里,司机靠在驾驶室里打盹。
这与他手中那张“施工进度计划表”上,所描绘的“全面推进、多点开花”的热烈景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没有急着下结论。他走到一个正在和水泥的老师傅旁边,递上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很自然地蹲了下来。
“师傅,歇会儿?”他用带着点乡音的口音问道。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接过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歇?是想干,没得干 B。”老师傅的话匣子,比赵承平预想的,更容易打开。
“怎么说?”赵承平故作不解。
“还能怎么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傅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堆还没铺设的地砖,“就说这砖吧,上一批用完了,下一批,说是今天到,你看看,这都下午了,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我们这一帮人,就这么干耗着,拿死工资,谁不急?”
赵承平 的心里,猛地一动。
材料供应不上。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里,那本红色的“资金”文件夹。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经常这样吗?”
“可不咋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凑了过来,愤愤不平地说道,“上个月,就因为等那批什么破水管,足足停了五天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赵承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果说,他在第一个工地看到的,是“管理问题”,是一种可以通过加强监督、追究责任来纠正的“行为失范”。
那么,他在这里听到的,则可能是一个更可怕的“系统性风险”。
材料供应的频繁中断,表层原因是物流或者供应商的问题。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资金链。是工程款没有及时支付给材料商,导致对方不愿意供货。
而施工进度表的制定,与资金拨付计划,是环环相扣的。如果资金拨付是正常的,那么施工进度,就不应该因为材料问题而出现如此严重的滞后。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环节,出现了严重的“栓塞”。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抽完了那根烟,和工人们扯了几句家常,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单位,办公室里那熟悉的、被文件和书籍包裹的寂静,像一个沉稳的卫士,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赵承平没有立刻去冲洗在现场沾染的一身风尘。他带着那股来自工地的、混杂着泥土与汗水的气息,径直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的大脑,正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高速运转的状态,他必须趁着这股劲头,将刚刚捕捉到的线索,与他庞大的数据中枢,进行第一次正式的“碰撞”。
那份来自“广源建材”的合同,被他平铺在桌面的正中央。
这个名字,像一根扎进他思维里的、细微的毒刺。它的注册地址,那个老旧居民楼的门牌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荒谬与不合逻辑。
他知道,一个成熟的骗局,很少只为一单生意而设计。就像一个惯偷,绝不会只在一个地方作案。如果“广源建材”是一个问题公司,那么棚改项目,很可能不是它唯一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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