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高绥一手扶着石扶栏,一手掩唇,弯下腰剧烈咳嗽。
待气息稍稳,他望着石阶尽头的不归陵,眸光里满是执着,“无妨,总要去见上一面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他慌乱掏出怀中锦帕掩住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待咳嗽停歇,锦帕上已洇开大片紫黑血渍。
“公子!”欢儿慌忙扶住瘫软的高绥,将人安置在一旁岩岫上。
她手忙脚乱地从行囊中取出药瓶与水囊,服侍高绥服下丹药。
许久,高绥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欢儿蹲下身,望着眼前形销骨立的人,杏眸中盛满疼惜。
眼前之人,可是曾为西蜀立下赫赫战功,扭转国运的战神;是钻研玄学道法,压制无疆邪修,使无疆不敢再犯西蜀,受万民敬仰的兰陵国师。
他正值壮年啊,他本该继续辅佐君王,护国佑民的。可病痛却如附骨之疽,将他困在这副日渐衰败的躯壳里,将他逼成了一个人人远之的药罐子。
曾经那双能洞穿局势、决胜千里的眼眸,此刻蒙着层化不开的倦意,苍白的面容再难寻往日风采。
想到此处,欢儿眼眶不禁泛起泪花。
高绥抬手轻轻为小姑娘拭去泪珠,无奈笑道:“傻姑娘,难受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呢。女孩子家家,得少哭些,会不好看的,该多笑笑。”
“公子又说胡话!”小姑娘悲伤的情绪刚酝酿好,高绥此言一出,小姑娘由悲转怒,气恼地嗔他一眼。
这条路,他们走走停停,本是两炷香的路程,结果竟用了一个时辰方才抵达。
踏入不归陵,迎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受岁月侵蚀,碑上字迹斑驳,有的甚至已模糊不清。
荒草在寒风中摇曳,肆意疯长,缠在碑身,掩住碑文,掩盖了小径。风掠过坟茔,带起枯叶沙沙作响,似是亡魂呜咽。
望着这片荒凉萧瑟,欢儿只觉心中涌起无尽悲戚,随即便是满腔怒火。
“不是给云亭镇府衙下了命令,责令他们派人来此修缮祭拜,怎还会是这般光景,他们怎可如此懈怠!”
这里可都是保家卫国的西蜀好儿郎,他们怎么敢如此!
而对此,高绥似是早就见怪不怪,眼中除了悲悯,便再无其他神色。
他伸手轻抚过最近的墓碑,指尖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眼前仿佛再现曾经那场场血腥残忍的生死血战。
“不必如此动怒,”轻合上眼,他声音沙哑如碎玉,“这世间本就多是凉薄事。”
风卷着枯叶扑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更衬得人摇摇欲坠。
是没有政令下达吗?
是没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着万千将士吗?
不,都有。他甚至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时,遇到无数哀恸号哭着前来祭拜的百姓,还有按时修缮墓碑上供祭拜的衙役。
世人不是无情,只是岁月难留,时间带走了一个又一个那个时代的人。渐渐的,那些战死沙场的不归人也慢慢被遗忘,不再被人在意。
这,该怪谁呢?
他已无力去探究。
欢儿却是气鼓着小脸反驳,“世态凉薄又如何,可那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他们这就是渎职。”
欢儿已经打算好了,等下山,她定要去云亭镇府衙一趟,好好给他们问下罪。
高绥起身抬眸,却是摇头,断了欢儿的念头。
“云亭镇县令全家与大半衙役,以及数十人都葬身张家火海,府衙如今自顾不暇,你就算去了,他们也调不出人手来此修缮陵园。”
途经云亭镇,其中发生的诡异惨绝灭门案,他们自然也听说了。
欢儿环抱双手,咬牙恨恨道:“那也该受罚。”
“嗯。”高绥淡淡应了一声,便未再出声。
墨蓝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眼前的荒坟孤冢,他轻抿着苍白的唇,眼帘微垂,眉心轻蹙。
望着一块块冰冷的石碑,高绥指尖轻捻,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困惑。不知为何,他总觉不归陵少了什么。
风卷着荒草扑在高绥衣袍上,外氅都不知何时滑落肩头,而他却浑然不觉,只顺着碑列缓缓前行,口中不知低喃着什么。
欢儿吐槽完心中不满,抬眼却不见高绥身影,四处张望方才寻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她快步跟过来,却见高绥驻足在一座断碑前,那断碑上虽是斑驳裂痕,但依稀能看出模糊的名字——“巫相和”。
高绥以锦帕捂唇,压下喉间的瘙痒,蹲下身。
他微低着头,苍白的指尖缓慢抚过碑上的名字,瘦削的肩不住颤抖。
“相和,……我又来见你了。”他低喃着,唇边挂着苦涩的笑。
“公子……”
欢儿踌躇站定,未再上前。
公子……他很难过?
欢儿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高绥。
即便当初被帝王弃如敝履、遭禁足夺权,他也只是淡淡垂眸,将失意藏在眼底。
可此刻面对那座断碑,他虽神色如常,周身却弥漫着一种蚀骨的悲怆,好似在此地,面对那块墓碑,他再不必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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