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只同样焦黑变形的小手,却以一种令人心碎到极点的姿态,紧紧地、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一个被浓烟熏得黢黑、只剩下半边残破鼓面和一根歪斜断裂鼓槌的木头拨浪鼓!
那小小的拳头,即使在死亡和毁灭的烈焰中,依然固执地握着这象征童真与欢乐的玩具,仿佛握着母亲最后的温暖,握着对这残酷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未曾熄灭的依恋。
张巡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的钉子瞬间钉死在地面上,骤然停滞。
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抽离,唯有那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锁在了那个小小的、残破的拨浪鼓上。
刹那间,他坚如磐石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平静万年的深潭被投入了万钧巨石,激荡起滔天的悲怆巨浪!
时间仿佛倒流,空间瞬间转换——繁华喧闹的长安东市街头,阳光明媚,金吾不禁,人声鼎沸。
稚童们举着崭新的、绘着鲜艳鲤鱼戏水图案的拨浪鼓,在熙攘的人群中欢笑着奔跑追逐,清脆悦耳的“咚隆、咚隆”鼓点声,与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粼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煌煌盛唐最平凡也最动听的太平乐章,是帝国强盛、生民安康的缩影……而这地狱焦土中紧握的残骸,却将这美好温暖的幻象瞬间撕裂、焚毁!
化作世间最尖锐、最冰冷的讽刺和最沉重、最绝望的悲怆,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
一股巨大的、冰冷彻骨的悲怆,混合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滔天愤怒,如同失控的洪流与爆发的火山,瞬间彻底淹没了他心中那点因艰难破关而生的、微不足道的、甚至带着苦涩的“胜利”喜悦。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如鸦翅般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即将脱鞘饮血的绝世刀锋,握在腰间那柄名为“惊蛰”、象征雷霆之威的玄铁佩剑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生生捏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大将军……”赵小营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喉咙里真的塞满了滚烫的灰烬。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张巡目光的落点和那瞬间爆发又强行压制、如同被强行按入冰水下的火山般的剧烈情绪。
他顺着张巡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具小小的焦尸和那只紧握残破拨浪鼓的小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鬼手狠狠攥紧、揉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关城……已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如同刀割,“伪朝守军主力……尽殁于火海和昨日激战。
只是……只是这城中百姓……”他后面的话如同被堵在喉咙里的石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目光扫过那具小小的焦尸和周围无数形态各异、无声控诉着暴行的焦黑尸骸,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身体微微摇晃。
他不敢想象,更无法用冰冷的数字去衡量这触目惊心的“伤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压抑的死寂。
一名浑身沾满烟灰泥垢、用湿布紧紧捂着口鼻的军医官,跌跌撞撞地从一堆尚有余烟袅袅冒出的废墟后跑了出来。
他身上的皮甲污秽不堪,步履蹒跚,显然也疲惫到了极点。
他扑通一声,几乎是摔倒在张巡面前溅起的灰烬中,挣扎着单膝跪地,抬起被浓烟熏得通红、布满蛛网状血丝的双眼,声音透过湿布显得闷闷的,带着极度的急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启禀大将军!卑职……卑职带人清理……清理尸体时,在几处倒塌房屋的角落和……尸堆之下,发现……发现还有生还者!多是……多是伪朝守军的重伤员!被压在下面,侥幸未被大火完全吞噬!卑职已……已初步救治数人!尚有气息!”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凝固的油锅里猛地投入一块寒冰!
瞬间炸裂!张巡身边的将领们反应各异,压抑的空气骤然被点燃,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对立。
张小虎第一个炸了!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他本就因昨日强攻关隘,麾下最精锐、情同手足的“虎贲营”弟兄折损近半而憋着一腔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胸膛撑裂的怒火和悲愤,手臂上那裹着渗血麻布的伤口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阵阵抽痛,如同有火炭在灼烧。
此刻听到“生还者”三个字,尤其是“伪朝守军”,那双猛虎般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瞳孔收缩如针尖,如同被彻底激怒、欲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他一步狠狠跨出,沉重的战靴“咔嚓”一声踏碎了一块焦黑的腿骨,如同踩碎仇敌的头颅。
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带着浓烈恨意,指向远处正被士兵们小心翼翼从瓦砾尸堆中拖出来的、浑身血污烟灰、发出痛苦微弱呻吟的守军伤兵,厉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如同砂轮摩擦,震得周围灰烬簌簌落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