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冲过这第一道死亡地带的少量吐蕃兵,早已零乱不堪,惊恐万状。
他们试图在唐军如铜墙铁壁般坚固的盾阵和如林般闪烁着寒光的长枪面前组织起哪怕一点点像样的攻击。
然而,零星的弯刀砍在包裹铁皮的厚重盾牌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几点火星。
迎接他们的,是盾牌间隙中猛然刺出的致命长枪!
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在礁石之上,瞬间粉身碎骨,化为地上又一层狼藉的尸骸。
残余的吐蕃兵魂飞魄散,丢下武器,仓皇如丧家之犬般退却,在身后留下更深的绝望和满地狼藉……
不久后,几乎是相同的方式、相似的兵力配置,残酷的炼狱再次上演。
近两千生力军(同样是杂兵)再次被驱赶着,踏上了那条被同胞鲜血浸透、尸体尚未冷却的同一条道路,冲进了唐军严整如初、杀气腾腾的死亡阵列前。
结果毫无悬念,只是在先前那层尸骸之上,又添了重重叠叠、姿态扭曲的新尸体和更多破碎的武器……
整个漫长的下午,这残酷而低效、近乎自杀式的进攻如同被设定好的噩梦般,重复上演了三四次。
每一次冲锋都换来了山坡上更加密集的尸体、道路上更加破碎的武器残骸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更加深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吐蕃前线的将领似乎执拗得可笑,又或者说,他们冷酷得令人心寒——他们在用这些部族杂兵廉价的、无足轻重的生命,麻木地消耗着什么?
是唐军的箭矢?是唐军的体力?
还是在试探唐军防线的强度和反应?
章拓瑞处理完营地的最后检查,再次走到封常清身侧,也看向那片在篝火映照下如同修罗场般的人间地狱。
跳跃的火光在他同样刚毅但此刻眉头微锁、带着一丝困惑的脸上明暗不定。
“将军,”他压低声音,带着战场老兵的直觉和一丝疑虑问道,“今日这几战,打得实在太利索了。简直…简直像砍瓜切菜。粗略算算,咱们得放倒上千吐蕃狗了吧?这战功报上去,兵部那些老爷们怕不是要乐开花?”
他的话语里,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笼罩。
封常清沉默着,如同山岩。
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山坡上每一处触目惊心的尸堆,从山脊一直看到溪边的血潭,眼神冰冷得如同在刮骨剔骨,精确地计算着死亡的代价。
数息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冰冷,仿佛蕴含着万载不化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确切重量:
“不算那些重伤后挣扎咽气的,仅目力可及,明确断气、肢体残缺的吐蕃杂兵,”
他微微停顿,报出一个精确到个位的数字,“共一千一百八十七具。”
这个数字早已在他心中反复默念、确认过无数次。
对于敌人生命的消逝,他精确得近乎冷酷无情。
“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冷哼,嘴角扯起一丝浓烈的讥诮与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提及的并非上千条人命,而是一群亟待清除的、肮脏的虫豸,“就这点,还远远不够塞牙缝。”
他微微侧身,用手臂虚指着下方那片被熊熊篝火和累累尸骸共同点缀的山道、血溪、死亡树林,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在宣读一份沉重的判词:
“章都尉,你且细看,用心去看。今日死在强弩、巨石、长枪陌刀之下的,多是一些附庸小部族拼凑的炮灰,是消耗品。你看他们的甲胄——多为陈旧皮甲,甚至只有厚布袄;你看他们冲阵时的散乱无章——毫无章法,只凭血气之勇;你再细听,”
封常清侧耳,仿佛在捕捉风中的信息,“树林深处那些沉闷的号角声,今日我方斩杀如此之众,可曾让那号角声变得狂躁混乱?或是急切愤怒?没有!它依旧沉闷、压抑、节奏不变,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这说明什么?”
封常清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刺向章拓瑞。
章拓瑞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脊背。
他顺着封常清的手指,凝神细看。
篝火的光芒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体身上,确实大多穿着简陋的皮袍,甲胄稀少且破旧。
散落在地上的武器也多是粗制滥造的弯刀、骨朵和简易木盾。
再回想白天冲锋时那种混乱无序、近乎送死的队形……而此刻,远方森林深处传来的号角声,虽然低沉压抑,带着威胁,但其节奏和频率,确实并未因为前方惨重的伤亡而发生明显的改变!
依旧是不急不缓,如同在积蓄力量,又如同在冷漠地旁观。
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将军的意思是……今日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随时可以丢弃的小角色?吐蕃人的真正精兵和本部主力……那些高原上真正的虎狼之师,还在后头?”
“正是!”封常清斩钉截铁地肯定道,目光如同穿透了眼前篝火所能照亮的极限,死死钉在被无边黑暗彻底笼罩的山林远方。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有无数的獠牙在暗影中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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