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入县城主干道，道路两旁插满了彩旗，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市委领导莅临指导"的标语。
李达康透过车窗看着这些迎风招展的旗帜，轻轻摇了摇头。
"太铺张了"，他低声说。
刘学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道："听说是王书记昨晚特意安排的，连旗子颜色都要跟他领带搭配"。
李达康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坚毅的轮廓。
……
县委小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燥热。
毛建行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只潦草地记了几行字，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微微颔首，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县GDP连续三年保持两位数增长，特别是江边大道沿线经济带建成后，预计吸引投资将超过5亿元..."。
王国庆的声音洪亮有力，不时向毛建行投去期待肯定的目光。
毛建行适时地插话："国庆同志的工作很扎实啊”。
“这些成绩的取得，充分证明了关安县委的领导班子是团结的、有战斗力的"。
他说着，目光扫过会议室，在李达康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当然，这也离不开全县干部的共同努力"。
李达康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已经记满了三页。
不同于王国庆汇报中的宏观数据，他记录的多是一些具体项目的进展细节和待解决问题。
听到毛建行这番评价，他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写下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所以，我建议毛书记能亲自去江边大道视察指导，这是我们关安县近年来最亮眼的名片！"。
王国庆终于结束了长达一小时的汇报，最后提出了这个早有准备的提议。
毛建行笑容满面地合上笔记本："好啊，正好看看国庆同志引以为豪的‘政绩工程’"。
一行人簇拥着毛建行走出会议室。
李达康故意放慢脚步，与县纪委书记曾中和并肩而行。
"曾书记"，李达康声音压得很低。
"江边大道的审计报告出来了吗？"。
曾中和微微摇头："还在走程序，不过..."。
他瞥了眼走在前面的王国庆，"初步核查发现了一些疑点"。
李达康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车队驶向江边大道。
这是沿关河修建的一条景观大道，全长十二公里，总投资近四千万。
对关安这个贫困县的财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大道两侧是整齐的银杏树和精心设计的绿化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仿古亭台，夜晚灯光亮起时，确实美轮美奂。
毛建行的专车直接开到了大道中段最宽阔的观景平台。
下车后，他深吸一口气，赞叹道："不错！这江风拂面，心旷神怡啊！"。
王国庆连忙上前引导："毛书记，您看这个观景台的设计，是我们专门请省规划设计院的专家设计的，既体现了现代审美，又融入了关安本地文化元素..."。
李达康跟在队伍最后，目光却落在观景台边缘的地砖上。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几块地砖，眉头微蹙。
"县长，怎么了？"，刘学斌小声问道。
李达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事"。
但他的眼神已经将那片松动的地砖位置牢牢记住。
"达康同志，过来一起合影啊！"。
毛建行突然朝这边招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李达康快步走过去，站在了合影队伍的最边缘。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王国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向中间挤了半步，恰好将李达康的半个身子挡在了后面。
合影结束后，王国庆又引领毛建行参观了大道上的几个"亮点工程"。
每到一处，都有早已安排好的"群众代表"上前称赞政府为民办实事。
毛建行听得连连点头，不时对随行的市委工作人员说："这个经验值得总结推广"。
"毛书记，您看这个休闲区的设计"，王国庆指着一片儿童游乐设施，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
"我们采用了国际最先进的材料，光是这一小块就投入了两百多万..."。
李达康瞥了眼那些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注意到其中一个滑梯底部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参观接近尾声时，毛建行做了简短的现场讲话："江边大道的建设，充分体现了关安县委县政府…”。
“在国庆同志的带领下，工程不仅进度快，而且质量高，真正做到了速度与质量并重..."。
李达康站在人群外围，听到"质量高"三个字时，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毛建行和王国庆，落在远处几个正在清扫路面的环卫工人身上。
那些工人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显然是临时调来做样子的。
其中一个年长的工人弯腰捡垃圾时，李达康清楚地看到他后背的工作服上还留着折叠的痕迹——崭新到连一次水都没洗过。
"...希望关安县再接再厉，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取得更大成绩！"。
毛建行的总结陈词赢得了热烈掌声。
毛建行讲完话，正准备离开江边大道，王国庆突然上前一步："毛书记，按照行程安排，接下来您要去慰问县机械厂的困难职工代表"。
"哦？"。
毛建行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安排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领导应有的关切表情。
"好，民生问题始终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
李达康闻言眉头微蹙。
他记得今天的行程表上并没有这项安排，这显然是王国庆临时加的戏码，不知道对方又准备了什么幺蛾子。
县机械厂的情况他清楚——这家老国企已经连续亏损八年，积重难返，改制方案因为触及太多人利益一直推进不下去。
车队转向城北的机械厂宿舍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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