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诀舔舔嘴唇,乖乖点头。
*
后来夏至那天,母亲罕见地出了门。
她换下素日的白衣,穿了件靛青色的粗布衣裙,像是普通渔妇的打扮,宿诀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踩着田埂,看母亲用三文钱向农妇买下了一篮青杏。
“酸得很,现在不能吃。”回去的路上,柳青瓷把篮子举高,避开儿子踮脚够的小手。
宿诀拽着她的衣角撒娇:“娘,我就尝一个!”
柳青瓷低头看他,阳光透过路边柳枝,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那一刻她看起来几乎像个寻常的、温柔的娘亲。
“会牙疼。”
话虽这样说,但柳青瓷最终只掰了半颗杏子给宿诀。
那酸涩的滋味让他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柳青瓷看着他,忽然笑了,很浅的一个笑,像蜻蜓点过池塘,转瞬即逝。
后来宿诀才知道,那篮青杏是用来制药的,柳青瓷花了一整夜,将杏肉熬成膏,核仁碾成粉,配着其他几味药材,做成止疼的蜜丸。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母亲伏在药炉边昏睡,手心里还攥着一颗没包完的蜜丸。
四季轮转,秋夜的暴雨来得突然。
宿诀被雷声惊醒时,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道闪电劈过,他看见母亲不在床上,窗子却大开着,冷雨斜斜地泼进来,打湿了半片地板。
“娘?”
宿诀赤脚跳下床,循着微光走到后院,看见柳青瓷跪在雨里,浑身湿透,怀中紧紧抱着半把漆黑的刀,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泪是雨。
宿诀很少看见这样的母亲,她向来是平静的,像一口古井,再疼的咳血也能忍着不出声,可此刻她肩膀颤抖,喉咙里压着呜咽,像是受伤的动物。
他吓得不敢上前。
又一道闪电亮起,柳青瓷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院墙,宿诀顺着看去,只瞥见一抹黑影掠过墙头,快得像是错觉。
“回去睡觉。”柳青瓷已经站起身,声音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她单手抱起宿诀,另一手仍握着残刃:“明日我们要离开这里。”
宿诀搂住母亲的脖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他再次被摇醒时,天还没亮。
柳青瓷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米粥和……一整包灶糖。
“慢慢吃。”她一边说,一边系紧斗篷带子,把半把剖魔刀用布裹好,塞进包袱最底层。
宿诀捧着碗,看母亲在屋里布下了最后一道禁制,她的手指划过墙壁时,有细碎的金光渗入砖缝,那是宿诀长大后才认出的高阶封印术。
“娘,我们去哪儿?”
柳青瓷蹲下来,替他擦掉嘴角的饭粒:“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她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青灰色,像是雨后的远山,宿诀忽然注意到,母亲的眼角有了细纹,鬓边也藏着一根白发。
他伸手想拔,柳青瓷却已经起身。
“带上你的小木剑。”她说。
那把木剑是柳青瓷亲手削的,剑身刻着避邪的符文,宿诀一直以为只是玩具,直到在不夜天城时,这把木剑保护了年幼的他一次又一次,他才发现那些符文是真的能诛邪。
*
离开莲花坞时,柳青瓷已经快走不动了。
她的咳疾越来越重,指尖泛着青灰,呼吸时胸腔里像是塞了一把碎冰,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血腥气。
六岁的宿诀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用力,就能让她的病痛消失。
“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宿诀小声问。
柳青瓷停下脚步,蹲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掌心很凉,像一块浸在雪水里的玉。
“阿诀,娘要送你去一个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里……很危险,但你必须去。”
宿诀的眼睛不解地睁大了:“为什么?”
柳青瓷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白色的玉佩,轻轻挂在他的脖子上。
玉佩触到皮肤的瞬间,宿诀感到一股温凉的力量渗入体内,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纱,将他身体里某种躁动的气息缓缓包裹、压制。
“戴着它,永远不要摘下来。”柳青瓷低声道:“它会保护你。”
宿诀低头看着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隐约泛着微光,他不懂那是什么,但他知道,母亲给他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那娘呢?”他问。
柳青瓷的指尖颤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娘会看着你进去。”
母子俩走了很久,穿过荒芜的山脉,乘坐骨舟,渡过了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一隙魔川,隐约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
那里是不夜天城。
宿诀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的气息,远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像是某种巨兽在黑暗中蛰伏,他本能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小手攥紧了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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