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宝玉见王夫人醒了,自觉没趣,赶忙走进大观园。只见烈日当空,树影满地,耳边全是蝉鸣声,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人声。他刚走到蔷薇花架旁,就听到有人哽咽的声音。宝玉心中疑惑,便停下脚步仔细倾听,果然听到花架那边有人。当时正是五月,蔷薇花正开得茂盛,宝玉便悄悄地隔着篱笆缝望去,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绾头发的簪子在地上挖着土,还默默地流着眼泪。
宝玉心里琢磨:“难道这又是一个痴丫头,也像颦儿那样来葬花吗?” 接着又暗自叹息:“要是真来葬花,那可真是‘东施效颦’了,不但不新奇,反而更让人讨厌。” 想着,就想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林姑娘学这个了。” 话还没说出口,幸好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女孩子面生,不像是丫鬟,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中的一个,但又分辨不出她是生、旦、净、丑哪个行当的。宝玉赶忙伸了伸舌头,捂住嘴巴,心想:“幸好没莽撞。前两次就是因为莽撞,颦儿生气,宝儿也多心,要是再得罪了她们,就更没意思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懊恼认不出这是谁。再仔细瞧去,只见这女孩子眉头紧皱,如同春天的山峦,眼睛含愁,恰似秋天的秋水,面容娇柔,腰肢纤细,姿态婀娜,颇有林黛玉的神韵。宝玉顿时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只顾呆呆地看着。只见她虽然用金簪在地上划,却不是在挖土埋花,而是在地上写字。宝玉的眼睛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笔一划、一点一勾地看着,数了数,一共十八笔。他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照她下笔的顺序写,猜测是个什么字。写完一想,原来就是蔷薇花的 “蔷” 字。
宝玉心想:“她肯定是要作诗填词。这会子看到这花,有所感触,或许偶然想出了两句,一时兴致来了怕忘了,就在地上写写画画琢磨,也有可能。且看看她接下来还写什么。” 他一边想,一边继续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画来画去,还是个 “蔷” 字。再看,依旧是个 “蔷” 字。里面的人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几千个 “蔷” 字。外面的宝玉也不知不觉看痴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随着簪子移动,心里想着:“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心事,才会这样。看她这模样如此瘦弱,心里怎么经得起这般煎熬。可惜我没办法替她分担一些。”
三伏天里天气阴晴不定,一片云彩就能带来一场雨。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唰唰地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瞬间被打湿了。宝玉心想:“这时候下雨了。她这娇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这突然的雨淋呢!” 于是忍不住说道:“别写了。你看都下大雨了,身上都湿透了。” 那女孩子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丛外有个人叫她别写了,下雨了。一来宝玉面容清秀;二来花叶繁茂,把他上下都遮住了,只露出半边脸,那女孩子还以为是个丫鬟,压根没想到是宝玉,便笑着说:“多谢姐姐提醒我。姐姐在外面有什么遮雨的东西吗?” 这句话提醒了宝玉,他 “哎哟” 了一声,这才感觉到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全湿透了。他说了声 “糟糕”,只好一口气跑回怡红院,可心里还惦记着那女孩子没地方避雨。
原来第二天就是端午节,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都放学了,进园子里四处玩耍。恰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说笑,被大雨拦住了。大家把沟渠堵住,让水积在院子里,把那些绿头鸭、花凫、彩鸳鸯,有的捉住,有的赶着,还缝住了它们的翅膀,放在院子里玩耍,然后把院门关上了。袭人等人都在游廊上嬉笑。
宝玉见门被关着,便伸手敲门,里面的人只顾着笑,根本没听见。宝玉叫了半天,把门拍得山响,里面才听到。大家估计着这时候宝玉不会回来。袭人笑着说:“这会子谁在叫门,没人去开。” 宝玉说:“是我。” 麝月说:“是宝姑娘的声音。” 晴雯说:“胡说!宝姑娘这会子来干什么。” 袭人道:“我隔着门缝瞧瞧,能开就开,要是不能开,就让他淋着去。” 说着,便顺着游廊走到门前,往外一看,只见宝玉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袭人见了又着急又觉得好笑,赶忙开了门,笑得弯着腰拍手说:“这么大的雨,你在外面跑什么呀?我们哪知道是爷回来了。”
宝玉一肚子的火气,满心想着要把开门的人踢几脚,等门开了,他也没看清到底是谁,还以为是那些小丫头们,抬腿就踢在那人肋上。袭人 “哎哟” 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平日里我对你们太宽容,让你们得意忘形了,一点都不怕我,还越发敢拿我寻开心了。” 正说着,一低头看见是袭人哭了,才知道踢错了,赶忙笑着说:“哎哟,是你呀!踢在哪儿了?” 袭人向来没听过宝玉说一句重话,今天突然被宝玉生气踢了一脚,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羞愧,又是生气,又是疼痛,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可又想着宝玉未必是故意踢她,只好忍着说:“没踢着。你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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