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下面是丝绸撒花的夹裤,裤腿敞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像个泪人。麝月笑着说:“把个莺莺小姐,倒弄成被拷打的红娘了!这会子也不打扮了,这么邋遢。” 宝玉说:“她这本来的样子就很好看,别弄得太拘谨了。” 晴雯过去拉过芳官,帮她洗净头发,用毛巾拧干,松松地挽了一个慵懒的发髻,让她穿好衣服到这边来。
接着,负责厨房的婆子来问:“晚饭做好了,送不送过来?” 小丫头听了,进来问袭人。袭人笑着说:“刚才吵了半天,都没注意听钟响几下了。” 晴雯说:“那破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得去收拾。” 说着,就拿过表看了看,说:“再等半盏茶的时间就行。” 小丫头走了。麝月笑着说:“要说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天就是她摆弄那坠子,没一会儿就弄坏了。” 说话间,就把餐具准备齐全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捧着食盒进来,站在一旁。晴雯、麝月揭开一看,还是只有四样小菜。晴雯笑着说:“都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的菜吃。这稀饭咸菜要吃到什么时候?” 一边摆好餐具,一边又看食盒里,有一碗火腿鲜笋汤,赶忙端到宝玉跟前。宝玉在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 袭人笑着说:“我的菩萨,才几天没吃荤,就馋成这样。” 一边说,一边急忙端起碗,轻轻用嘴吹。看见芳官在旁边,就递给芳官,笑着说:“你也学着点伺候人,别整天傻吃傻睡的。吹气轻点,别吹出唾沫星子。” 芳官照着做,吹了几口,很是妥当。
芳官的干娘也赶忙端着饭在门外伺候。以前芳官她们刚来的时候,是从外面认的干娘,然后一起去了梨香院。这个干婆子原本是荣府里的三等仆人,只负责给她们洗衣服,都没进过内宅伺候,所以不懂内宅的规矩。如今靠着她们才进了园子,跟着女儿住到这房里。这婆子刚被麝月教训了一顿,才懂了点规矩,生怕芳官不认她这个干娘,会损失不少好处,所以心里就想讨好她们。现在看见芳官吹汤,就赶忙跑进来笑着说:“她毛手毛脚的,别打碎了碗,还是我来吹吧。” 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接。
晴雯赶忙大声喊道:“出去!就算让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来吹。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出去!” 一面又责骂小丫头们:“你们都瞎了心了,她不懂规矩,你们也不跟她讲讲!” 小丫头们纷纷说道:“我们赶她走,她就是不走;跟她说,她又不听。如今连累我们跟着受气,这下你信了吧?我们能去的地方,她只能去一半,还有一半她根本去不了。更何况她还跑到我们都去不了的地方,这还不算,还在这儿动手动嘴的。” 一面说着,一面把那婆子往外推。台阶下几个等着拿空食盒和餐具的婆子,见她出来,都笑着说:“嫂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就冒冒失失地进去了。” 那婆子又羞又恼,却也只能忍着。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着说:“好了,小心别伤了气。你尝尝,这下温度合适了吧?” 芳官只当宝玉是在开玩笑,只是笑着看着袭人等人。袭人道:“你就尝一口又有何妨。” 晴雯笑着说:“你看我尝。” 说完就喝了一口。芳官见她们这样,自己也尝了一口,说:“好了。” 然后把碗递给宝玉。宝玉喝了半碗汤,吃了几片笋,又喝了半碗粥,就不吃了。
众人把餐具收拾出去。小丫头端来沐盆,宝玉洗漱完毕后,袭人等人出去吃饭。宝玉给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本就机灵,又学了几年戏,什么事情不懂?于是就装作头疼,说不想吃饭了。袭人道:“既然不吃饭,你就在屋里陪着宝玉,这粥给你留着,等会儿饿了再吃。” 说完,大家都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宝玉和芳官两人,宝玉便把刚才从看到火光开始,如何遇见藕官,又如何编谎话护着她,以及藕官让自己来问芳官的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跟芳官讲了一遍,然后问她藕官祭祀的到底是什么人。芳官听了,脸上带着笑意,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说起来既可笑又可叹。” 宝玉听了,急忙问是怎么回事。芳官笑着说:“你猜她祭祀的是谁?祭祀的是已经去世的菂官。” 宝玉说:“她们感情好,祭祀一下也是应该的。”
芳官笑着说:“哪里只是感情好这么简单?她的想法简直有些疯傻,她说自己演小生,菂官演小旦,在戏里常扮夫妻,虽说都是假的,可每天那些唱戏的曲文和表演,都是实实在在的温柔体贴,所以两人都入了迷。就算不演戏的时候,平时吃饭、起居,两个人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到现在都忘不了,所以每逢节日都要烧纸祭祀。后来蕊官来了,我们看她对蕊官也一样温柔体贴,就问她怎么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她却说:‘这其中有个大道理。就好比男子死了妻子,要是有必须续弦的理由,那也应该续弦。但只要不把死去的妻子抛在脑后,就是情深意重了。要是因为死去的妻子就不再续弦,孤孤单单守一辈子,耽误了人生大事,这也不合情理,死去的人反而会不安。’你说她是不是又疯又傻?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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