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不由低头暗自寻思:“听雪雁这么说,肯定有原因。要是和哪位姐妹闲坐,也没必要先准备这些吃的。或许是姑爹姑妈的忌日,但我记得每年到这个日子,老太太都会吩咐另外准备酒菜,让林妹妹私下祭祀,现在这个日子已经过了。大概是因为七月是瓜果之节,家家户户都去上秋祭的坟,林妹妹有所感触,所以在自己屋里祭奠,取《礼记》中‘春秋荐其时食’的意思,也说不定。但我现在要是去,见她伤心,肯定会极力劝解,又怕她烦恼憋在心里;要是不去,又担心她太伤心,没人劝她。这两种情况都可能让她生病。不如先去凤姐姐那儿看看,在那儿坐一会儿就回来。要是看见林妹妹伤心,再想办法开导她,既不让她太悲伤,又能让她抒发一下哀愁,也不至于抑郁成病。” 想完,便出了园子,径直往凤姐那儿去。
正好有许多执事婆子回完话,纷纷散去。凤姐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看见宝玉,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刚吩咐林之孝家的,让她派人告诉跟着你的小厮,要是没什么事,就顺便请你回来休息休息。再说那边人多,你哪受得了那些气味。没想到你正好来了。” 宝玉笑道:“多谢姐姐惦记。我也是因为今天没事,又见姐姐这两天没去那边府里,不知道你身体好点了没,所以回来看看。” 凤姐说:“反正也就这样,三天好两天坏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婆子们,唉,没一个安分的,每天不是打架就是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都出了两三件。虽说有三姑娘帮忙处理,可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有些事能让她知道,有些事又不能跟她说,我也只好勉强支撑着。总不得清静一会儿。别说病好了,能不加重就不错了。” 宝玉道:“话虽这么说,姐姐还是要保重身体,少操点心。” 说完,又聊了些闲话,告别凤姐,一直往大观园里走。
进了潇湘馆的院门,只见香炉里残烟袅袅,祭奠用的美酒还剩一些。紫鹃正看着人把桌子往屋里搬,收拾祭祀用的东西。宝玉就知道已经祭完了,走进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侧卧着,病容憔悴,显得十分虚弱。紫鹃连忙说:“宝二爷来了。” 黛玉这才慢慢起身,含笑让座。宝玉道:“妹妹这两天好点了吗?气色看起来平静些了,只是为什么又伤心了?” 黛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好好的,什么时候又伤心了?” 宝玉笑道:“妹妹脸上还有泪痕,还哄我呢。我只是觉得妹妹向来体弱多病,凡事应该自己放宽心,别做那些无益的悲伤之事。要是把身体折腾坏了,让我……” 说到这儿,觉得下面的话不太好说,连忙打住。因为他虽然和黛玉一起长大,情投意合,甚至愿同生共死,但这些想法一直都在心里,从未当面说出来过。况且黛玉心思细腻,常常说话急躁,得罪过他。今天本来是来劝解的,没想到话又说急了,接不下去,心里一着急,又怕黛玉生气。再想想自己确实是一番好意,于是由急转悲,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黛玉一开始还恼宝玉说话没轻没重,如今见他这样,心里有所触动,她本就爱哭,此时也忍不住和宝玉默默相对流泪。
这时,紫鹃端了茶进来,以为两人又因为什么事吵架了,便说:“姑娘才好点,宝二爷又来惹她生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宝玉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说:“谁敢惹妹妹生气呀。” 一边找个由头站起来,在屋里踱步。只见砚台底下露出一点纸角,忍不住伸手拿起来。黛玉连忙起身去抢,已经被宝玉揣进怀里,宝玉笑着央求道:“好妹妹,给我看看吧。” 黛玉道:“不管什么东西,一来就乱翻。”
话还没说完,只见宝钗走了过来,笑着问:“宝兄弟,你要看什么呢?” 宝玉因为还没看到纸上写的是什么,也不清楚黛玉心里的想法,不敢贸然回答,只是望着黛玉笑。黛玉一边请宝钗坐下,一边笑着解释:“我曾在古史里看到,有才又有貌的女子,一生的遭遇有的让人欣喜羡慕,有的令人悲哀叹息。今天饭后没什么事,我就想挑出几个人,随便作几首诗来抒发感慨。刚好探春妹妹来找我,要一起去看凤姐姐,可我身上懒洋洋的,没跟她去。刚作了五首诗,一会儿就犯困了,就把诗放在那儿。没想到二爷来了就看到了,其实给他看也没什么,只是我怕他动不动就把诗拿给别人看。” 宝玉赶忙说:“我什么时候给别人看过呀。昨天那把扇子,我是因为喜欢那几首白海棠诗,才自己用小楷抄了下来,只是为了拿在手里看方便。我难道不知道闺阁中的诗词字迹轻易不能往外传吗?自从你说过之后,我就再也没把这些诗带出园子。”
宝钗说:“林妹妹考虑得对。你既然把诗写在扇子上,万一不小心忘了,拿到书房去,被那些相公们看到了,他们怎么会不问是谁写的呢。要是传扬出去,反而不好。自古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还是要以贞静为主,女工是其次。至于诗词,不过是闺阁中的消遣,会也可以,不会也没关系。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没必要追求这些才华的名声。” 接着又笑着对黛玉说:“拿出来给我看看没关系,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 黛玉笑着说:“既然这么说,那连你也不用看了。” 又指着宝玉笑着说:“他早就抢去了。” 宝玉听了,这才从怀里拿出诗稿,凑到宝钗身旁,两人一起仔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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