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一:倒叙开篇
贞观四年的秋雨淅沥而下,太极宫青灰色的飞檐在暮色中蜷缩成一道残影。尹德妃倚着承香殿斑驳的朱漆阑干,数着檐角滴落的雨珠——这是她被困在这座偏殿的第七百三十五日。远处大安宫的方向传来丝竹声,太上皇李渊正在为新纳的采女庆贺十六寿辰,而她连一盏照明的羊角灯都需向内侍省三请四求。
“娘娘,该饮药了。”宫女捧着黑陶药盏跪在织金茵褥旁,盏中浮着几片枯败的牡丹花瓣。尹德妃忽地想起二十年前晋阳宫的太医药方,那时她因侍寝后腹痛难忍,御医曾用洛州牡丹配伍阿胶止血。如今这花瓣却成了李世民彰显仁德的施舍——贞观元年新帝下诏,前朝妃嫔皆按旧例供给汤药。
她抬手掀翻药盏,褐色的药汁泼溅在褪色的联珠对孔雀纹地衣上,惊得宫女伏地战栗。正要呵斥,忽见屏风后闪过一抹杏黄襁褓,乳母仓皇躲避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站住!”尹德妃的鎏金护甲扣住襁褓边缘,婴孩后颈的朱砂痣红得像玄武门那日的宫墙血。乳母抖若筛糠:“是、是太上皇上月临幸的浣衣婢所生......”
殿外的铜雀灯在风中摇晃,照亮尹德妃发间半朽的牡丹花簪。那是大业十三年李渊颤抖着为她簪上的定情物,如今金丝缠裹的东海珍珠已然发黄,如同她记忆中隋炀帝巡幸晋阳宫时,漫天飘落的金箔雨。
“抱去给张婕妤。”她忽然松开手,护甲在婴孩脸颊留下三道细痕,“就说本宫贺她终于得了个能养活的儿子。”
待殿内重归寂静,尹德妃从妆奁底层摸出半面菱花铜镜。镜中妇人眼角堆叠的细纹里,还藏着当年晋阳宫牡丹苑的春光——十六岁的她穿着隋宫制式的郁金裙,跪在琉璃屏风后为醉倒的李渊更衣。少年李世民的黑漆箭袖扫落案上酒樽,冰凉的葡萄酿顺着她脖颈流进诃子,而他剑尖挑着的叛将头颅正滚到她赤裸的足边。
“阿娘!”五岁的酆王李元亨举着竹马撞进殿来,金冠上缀着的瑟瑟石磕碎了地衣间的药渍。尹德妃慌忙用广袖遮住铜镜,却听儿子稚声问道:“父皇今日会来考我《急就章》吗?”
她将孩子紧紧搂住,目光掠过殿外持戟而立的玄甲卫。这些秦王府旧部自玄武门后便如铁牢般守着承香殿,连飞进殿内的雀鸟都要被射落查验。三日前张婕妤送来一匣岭南荔枝,第二日便有人发现送荔枝的宦官溺毙在太液池。
“元亨的《千字文》背到哪一句了?”她蘸着药汁在案几上写字,孩童的手指跟着比划:“祸因恶积,福缘善庆......”
残阳突然刺破云层,将太极宫的白石基座染成血色。尹德妃望着大安宫方向渐起的灯笼,恍惚听见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鼓声——那日她抱着元亨躲在承香殿的檀木箱后,尉迟敬德的陌刀劈开殿门时,刀尖上李建成的紫金冠还在往下滴血。
“娘娘,该掌灯了。”老宦官佝偻着腰进来,手中烛台照见案几上未干的药渍。尹德妃猛地拂袖扫灭烛火,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轻笑出声:“省些灯油给十九皇子裁新衣罢,毕竟......”
后半句呢喃消散在秋雨中。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像极了晋阳宫檐下隋炀帝亲赐的黄金风铃。
碎片二:回忆隋末
大业十三年的晋阳宫,牡丹开得极盛。尹琴瑟跪在孔雀蓝琉璃屏风后,望着自己水红裙裾下那双沾了夜露的绣鞋——左鞋尖的缠枝莲纹洇湿了半朵,那是方才在太液池畔被唐国公撞见时留下的痕迹。她攥紧袖中隋炀帝亲赐的紫金蹀躞带,耳畔回荡着总管太监的叮嘱:“圣人巡幸江都前说过,晋阳宫女子若被他人染指,皆赐白绫。”
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宫阙,烛火摇曳中,李渊踉跄着闯入殿门。这位留守太原的唐国公醉眼朦胧,龙涎香气裹挟着酒意扑面而来。尹琴瑟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金丝楠木柱,看着对方腰间垂落的鱼符在烛光中晃动——那是执掌晋阳兵权的信物。
“更衣。”带着酒气的命令砸在耳畔。
她颤抖的手指刚触到蹀躞带扣,便被猛地拽入滚烫的怀抱。三十六盏青铜烛台同时爆出灯花,映得李渊惊惶的脸忽明忽暗。远处突然传来兵器碰撞声,少年将军的玄甲撞碎月光,李世民剑尖挑着的包袱皮散开,晋阳宫副总管王威的头颅滚到李渊靴边,怒睁的双目正对着尹琴瑟脱落在地的牡丹胸衣。
“父亲可知方才喝的酒里,被王威掺了五石散?”十七岁的李世民踩住那颗头颅,靴底碾碎凋谢的魏紫,“若非这位美人拖延时辰,此刻晋阳宫早该燃起'清君侧'的烽火。”他忽然俯身拾起尹琴瑟的胸衣,金线牡丹在指尖舒展:“前朝宫娥私通重臣,按律当诛九族。”
承尘上簌簌落下尘埃,尹琴瑟这才发现梁间暗伏的弓弩手。李渊的喉结滚动着,目光掠过李世民身后沉默的裴寂——这位晋阳宫监正捧着空白诏书,朱砂印泥在案几上泛着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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