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三月二十七,江雾未散时,龙江港已浸在墨色里。陈大锤踩着结霜的跳板,官靴底的铁钉刺破薄冰,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远处船厂的火把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极了童年见过的磷火——那年山西铁厂走水,烧死的匠人魂灵据说就化为此光。他拂去琉璃镜上的水汽,双层精铁龙骨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幽蓝,仿佛是深海巨鲸的脊骨浮出水面。
卯时三刻,张旭的水衡尺卡在第七块船板的卯榫间。「师傅,这处应力测算……」少年的算珠拨到「十二」时顿住,顺着陈大锤的目光望去:岸边人群中,三个竹笠客的腰间凸起如小山包,那轮廓分明是火铳的弧度。江风卷着咸涩水汽扑来,张旭忽然想起太学算学馆的《武经总要》插图——火铳藏在蓑衣下,大概就是这般形状。
半夜的涨潮声里,胡世宁带着锦衣卫摸到江边。潮水漫过石堤,将伪造的佛郎机锈炮推入暗礁群时,他的官靴陷进泥里。「藤壶要活水养的。」他想起朱厚照的密旨,用佩刀撬下礁石上的真藤壶,一颗颗按在炮身缝隙里。江水没过炮口时,他特意将炮尾转向东南——三日后巳时退潮,这东西该以「自然姿态」躺在浅滩上,像块被海浪啃过的骨头。
巳时初刻,王巧儿的绣鞋尖沾着露水,踏上日晷投影的第三格。「东南船工混着闽海帮的人。」她的声音轻得像雾,却让陈大锤腰间的神机算盘泛起冷光。江心传来木桨划水声,三艘快船破雾而出,「闽」字旗湿漉漉地耷拉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丧幡。陈大锤忽然想起昨晚收到的密信:「试航即试刀,斩的是人心。」
未时正刻,豹房铜漏的水滴在「午」字刻度溅起水花。朱厚照捏着南京急报,指节泛白如霜。八百里加急果然十二个时辰到京,沿途急递铺的红鸡毛信筒还带着体温。「传胡世宁,」他将密报塞进空心算珠,「藤壶若用旱地里的土鳖充数,就让他去龙江港喂鱼。」窗外的古柏在风中沙沙作响,恍惚是船队起锚的声音。
申时三刻,「破浪号」的车船轮桨搅碎江心的平静。陈大锤望着船尾浪花,忽然记起《天工开物》里「车船日行三百里」的记载。张旭的算珠突然急响:「船舱暗藏精硫……」话未说完,敌船的火罐已破空而来。火光亮起的刹那,陈大锤闻到熟悉的辛辣——是阳城铁厂的精硫,烧起来像山西陈醋泼进热锅里。
暮色中,改良神锐铳的轰鸣震碎雾霭。陈大锤扣动扳机时,看见敌船桅杆上的「闽」字被铅弹撕成两半。火罐在船舷爆炸,热浪裹着木屑扑来,他却笑了——这哪里是试航,分明是给闽广那帮老狐狸看的焰火。当年郑和下西洋,怕也是这般先声夺人。
东厂番子的神锐铳射断最后一根敌船帆索。带头的斗笠客跳江时,陈大锤看见他腰间的银锚吊坠——是铁锚会的旧部。「留活口。」他想起朱厚照的旨意,忽然明白:这些人回去后,会把「破浪号」的厉害传得比野火还快,比十万大军的檄文都管用。江面上的月光被硝烟染成土黄色,像张陈年的海图,边角卷着战火的焦痕。
三月三十,奉天殿的日晷针影斜斜指向巳时。杨廷和望着殿外古柏,想起二十年前随父进京,路过龙江港时见过的郑和宝船残骸。李承勋的笏板叩在佛郎机残片上,惊飞了檐角睡熟的鸽子。「海盗袭击,正是海禁之弊!」年轻官员的声音里带着锋芒,像新铸的神锐铳枪头。「闽广私贩与倭寇勾连,若不开海,恐成心腹大患!」杨廷和注意到朱厚照袖口的贝壳碎屑——那是郑和从西洋带回的宝贝,如今却成了皇帝开海的信物。
「李爱卿所言极是。」朱厚照的手指敲着《开海条陈》,「东南海防废弛久矣,需以市舶司之利养水师。」李承勋趁机呈上《筹海图编》草稿,图中用朱笔标注着:「浙直倭患,皆因海禁逼民为盗。」杨廷和抚过沉船图上的咸涩结晶,最终在条陈上盖印时,瞥见李承勋腰间的「水衡官印」——这是他曾任南京工部主事时的旧物,暗合其「以工器强国」的主张。
「朕意已决。」朱厚照的手指敲着《开海条陈》,羊皮纸发出沙沙声响。杨廷和看见皇帝眼底的光,像极了文献里记载的太宗——当年永乐帝决定下西洋时,眼里大概也燃着这样的火。殿外的风卷着柳絮飞来,落在《开海条陈》的「市舶司」三字上,恍若白帆掠过海面。
三日后的子时,龙江港的月光终于清亮起来。陈大锤站在「破浪号」甲板上,补子边缘的锚链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是九连环解法,郑和船队的老匠人教的。」他对张旭说。少年摸出算珠,触到一颗中空的珠子,里面的纸条写着:「硫黄二十箱,压舱之用。」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东南,张旭忽然想起太学先生讲过的《星槎胜览》——那里头的南洋诸国,该是什么模样?
同一时刻,豹房的飞檐上,朱厚照抛接的是一枚郑和宝船的永乐通宝。金属在指间凉得像海水,他望着海图上的马六甲,想象宝船再次扬起风帆的景象。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声音穿过宫墙,与龙江港的潮声叠在一起,像是大海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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