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听了,拍手称赞,山羊胡抖得更厉害了。“陛下可以让太学的算生们每年春秋两季去祭拜汉赵过祠——这既是遵循古法,又是圣朝的恩典,看还有谁敢非议。”
这时,殿外突然有雪粒子扑打在窗户上,张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从袖子里摸出《延安府士绅密报》。“陛下,有士绅私自铸造土铳,用的是‘火德验铜法’,铅砂含量超过了五成,结果炸膛,伤了三条人命。”
“火德验铜?”朱厚照冷笑一声,抓起《天工开物》翰林院刊印本。“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把验铜的权力收归考工院。陈大锤,你明天就去山西铁厂,给匠人们更换验铜片——记住了,松烟墨里的石墨比例,半分都不能出差错。就说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陈大锤抱拳应下,铁砧袖扣又碰响了桌沿,惊得铜鹤香炉里的香灰簌簌地落进香篆盘,在“工”字形的香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朱厚照盯着那个小坑,忽然伸手蘸了蘸香灰,在《大明律》的空白处画了一个螺旋纹。“陈卿,你龙江船厂提举的印信,明天去礼部换个新的。印纽刻成‘考工’两个字,形制就仿照宣德朝的——一定要让士大夫挑不出半点毛病,就说成化朝匠官蒯祥曾授工部侍郎。”
周顺忽然指着《工器汇典》的手稿,声音里透着兴奋。“陛下,螺旋纹的参数,臣用《周髀算经》的勾股术重新算了三遍,对外就宣称‘七分为一火,螺旋九尺合北斗’。算生们要是想弄明白,得先解开《河图》里的数字奥秘。”
“好!”朱厚照猛地拍案而起,这一下力气大,震得暖阁顶部的水晶垂旒轻轻晃动。“所有的图纸都得附上《周礼》的注疏,把核心参数藏在卦象里头。就比如说这螺旋纹,就说是‘乾卦六爻旋转之象’,不是精通易理的人,根本别想窥探其中的秘密。”说着,他忽然转向李东阳。“李阁老,算学纳入太学这事儿,杨首辅还在反对吗?”
李东阳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杨首辅担心‘以器乱道’,尤其是怕匠人子弟挤占太学的名额。算学科名额不得过太学十分之一,且需加试《孝经》策论。他还说匠人知算而不知礼,必致天下大乱”
“那就让匠人子弟只考‘算科’!仿武举例,脱籍匠人子弟名额单列,不占士子名额 ,每科取匠籍算学生50人”朱厚照抓起《论语》,扔给王巧儿。“王主簿,你明天去太学试讲,就讲‘三千弟子,束修几何’——这可不就是均分术嘛。算学教材先送到翰林院审定,每卷首页刻上孔夫子的像,末页附上《孝经》里的句子,看还有谁敢说算学不是圣人之学!”
王巧儿接过书,指尖划过「学而不思则罔」,忽然福至心灵:「陛下,臣可编《赎买算例》,以神锐铳增程五十步为题,演示勾股术与弹道计算,末句附『君子不器,善器者亦君子』。还可以在算学题目里加上《孝经》的策论,比如说‘算束修以明孝悌,计粟米以知礼义’——这样既能考算学的道理,又能考察德行。”
朱厚照听了,放声大笑,用指节敲了敲暖阁西侧的算学教具。“好个『善器者亦君子』!妙!就这么办。李阁老,翰林院得给算学教材写个序,就说‘算者,礼之器也,数之序也’——得让士大夫们知道,咱们不是在破坏礼法,而是在恢复礼法!”
李东阳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叹息:皇上这招“用礼法包装算学”,实际上是想用算学撬动礼法这块大石头啊。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文渊阁看到的《算学证道录》手稿,里面竟然把《九章算术》和《周易》的卦象一一对应起来,分明是要把技术理性融入到儒学的根基里。
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众人开始讨论匠法入律的具体条款。朱厚照忽然举起《匠作功绩黄册》。“匠户要脱籍,得攒够三百二十分,没有献技三十年才能攒齐——陈卿,你觉得这要求苛刻吗?”
陈大锤用他那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黄册封面的火漆印。“陛下,匠人最忌讳的就是浮躁。三百二十分,正好能让他们沉下心来打磨技艺。要是战时立了大功,比如说改良火器增加射程的,允许他们的子弟直接进入太学算学科,这对匠人来说可是极大的激励啊。”
“准奏。”朱厚照提起朱笔,在“脱籍”这一条下面批道:“三代匠户累计功绩超过五百的,免试进入太学成为监生。”写完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算学殿试合格的人,还是得在工坊实习三年——只会纸上谈兵的匠人,朕可不要,匠人每培养一名算学生,加十分 。”
会议进行到后半程,烛火已换过三茬。朱厚照忽然将《大明律》推至案沿,朱漆封面在烛下泛着暗红,如同未凝的血。「三百二十分脱籍,对那些能改天换地的匠人来说,太慢了。」他屈指叩击书页,「李阁老,宣德朝匠人轮班纳银,可曾有过「以技代役」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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