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弓拨弄着首饰，又掂掂金锭重量，估摸有二十两。他喜形于色，黑暗中露出一排大白牙，暗想：“好一头大肥羊，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老天啊，连你都帮我。”
他正美滋滋打着小算盘，突觉后脑一凉，黑暗中似乎有双眼睛在偷窥，耳畔隐隐有细微讥笑声。他唬得四处张望，然狭小漆黑的客舱并无外人，那三人睡得死沉，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忙把一切恢复原样，正欲重新躺下时，船身猛地一震。他警觉异样，悄悄探头查看。不知何时，夜航船已偏离航道，停泊在一偏僻荒凉的水域。
春江花月夜，一轮圆月随波轻晃，照得大地纤毫毕现。水波倒映可见船老大提着红灯笼，在空中晃了三晃。很快，芦苇丛中悄悄地摇出四只小船，箭般靠近，团团围住大船。几个黑影手持腰刀，身手矫健跳上甲板，客船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怎么现在才到？”
“船上有个书生挑灯苦读，不肯入睡。我怕他发现异常，迟迟不敢动手。不巧，又遇到三个落水人大叫救命。我本不想搭理，偏被那书生听见，许我五两银子去救。我怕引起怀疑，只得把船驶过去救人。是以耽搁了。”
“就你事多！搁老子我早一刀攮死他，踹水里喂王八。”
“小的也想动手来着，细看之下，那书生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真是个美男子。我们连着几趟收获都不能让大爷满意，惹得他大发雷霆。大爷喜欢男色，我就想着把这美男子留给他享用。”
张长弓大叹晦气，乌鸦嘴随口胡扯，却遇上真水贼。他忙摇醒熟睡的同伴，及时掩住他们的嘴巴。
“哼，你真有心！可惜白大爷不好这口。他喜欢大姑娘似的小白脸。尤其喜欢一边干事，一边撕咬。小白脸惨叫越厉害，大爷越爽快。已弄死好几个，尸体就沉在这水底。”
“巧了，救上船的三人里，有个少年浑身雪练似的一身白肉，比女人还美。你们剁人时留心，不要错杀了他和书生。万一大爷也喜欢书生这款的。对了，书生穿着孝服。至于那个小白脸，娇艳欲滴，你们一见就能认出。”
“好，就依你。至于其余人，不得留活口。”
四人听得真切，吓得毛骨悚然。宋继儒背着张长弓，李福拖着瘫软的王乙，逃离小客房，来到船尾，看见甲板上堆放的船帆，赶紧躲了进去。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水。
此时脚步声逼近，有人从梦中惊醒，惊叫：“有贼！”话音未落，被一刀捅个透心凉。
有人求饶：“好汉，我们随身所带财物尽数与你，只求饶命。”
却听强人狞笑：“死不死，财物都是老子的。”当头一刀，人头落地，鲜血如喷泉四处飞溅。
有人挣命跳船，落入水中。小船上的强人立即挺起长矛恶狠狠扎去。落水人发出惨叫，双手在空中徒劳挥舞，血水四溅，很快沉入水底。
黑暗中，宋继儒深吐一口气，低声说：“诸位，我无法袖手旁观。如果我出事的话，拜托你们到长安太平坊宋府告诉我母亲，宋继儒没有辱没家族声名。”
帆布一掀，宋继儒猛虎一样窜了出去。
三人吃了一惊，不顾危险探头查看。
黑夜中，宋继儒的雪白孝衣格外显眼。他健步如飞，赶在一个强人背后，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一兜，浪跄一交，颠翻扔进水里，身法快如闪电。强人压根没反应过来，俱被他扔进水里。一时水花四起，惊呼声不断。小船上的强人见此情景，提着大刀呐喊着跳上船来相助。
张长弓看出宋继儒武艺高强，然太过仁慈，情急之下大喊：“宋兄弟，不可心软。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你若手下留情，反受其害！”
话音未落，两个强人掉头奔向张长弓藏身处，手持明晃晃大刀当头劈来。宋继儒用脚挑起强人掉落在地的腰刀，踢向空中，从那两个水贼背部穿胸而过，即刻死在三人面前。
一声剑鸣，宋继儒手里突然多了把宝剑，大开大阖，舞出白晃晃一圈剑影。水贼的武器与之相交，顿时断折。他们血溅当场，纷纷见了阎王。
先前落水的强人，湿淋淋从水里爬上小船，见势不妙，一声扯呼，摇着橹消失在芦苇深处。
宋继儒孝服上星星点点都是贼人鲜血，他平生第一次杀人，看着一地尸体，大受震撼。满船老小纷纷围在他身旁，抬头凄惶无助仰望着他，嘤嘤哭泣。宋继儒心头一片茫然，不知接下来怎么办。
张长弓的声音响起来，沉着而冷静：“有人会驾船吗？”
连问三遍，无人吭声。
“大家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舟共济才有活路。先集中一处，把老、弱、伤围中间。手脚全乎的捡起刀具，四处巡逻，但见有人上船，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刀砍去。谁会爬树？爬上桅杆观察敌情，有情况就大喊。挨到天光，就得救了。”
众人哄然答应，照计行事。一个身材矮小的瘦弱少年自告奋勇，像只猴子似地攀上船桅，横坐在最高处，警惕地观察四周。
宋继儒心中稍安，见张长弓处变不惊，十分佩服，来到他身旁，低声问：“张大哥，你见多识广，可知这帮水贼来历？”
张长弓挠头叹气：“大运河乃是漕运要道，一向太平无事。最近一月，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大魔头，劫杀沿途客旅，从不留活口。有些冤魂身上绑的石头掉落，尸体侥幸从水底浮上来，真个见者落泪啊！要么剜心掏肝，要么缺耳无眼，要么缺腿少手……个个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看来那魔头不只为求财，而是虐杀成瘾，要把人慢慢折磨而死。像今晚这样一刀砍翻的，反而死得痛快。但愿我们遇到的不是这个魔头。”
他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呸呸两声，说：“张长弓，你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宋继儒面色变得凝重，黑漆漆的剑眉皱成“川”字，沉默不语。
张长弓忙安慰：“恩公武艺高强，又有利器在手，肯定能打过大魔头。何况，大魔头来不来还两说。”
宋继儒心事重重，把玩着手里的宝剑，良久，才缓缓说：“俗话说，贼不踏空－－我就怕他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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