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府外,燕山军大营。
晨雾还未散尽,校场上已经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和号子声。
戚光耀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手持一根细长的柳条,在新兵队列中来回巡视。
"腿!抬起来!"柳条"啪"地抽在一名年轻乡勇腿上,
"就这速度,流贼的粪叉都能捅你三个窟窿!"
两千新兵排成十个方阵,在初秋的阳光下操练步伐。
这些楚州汉子皮肤晒得黝黑,肋骨根根可见,
眼睛里闪着好奇和不安——他们的家小都安置在大营后面的草棚里。
张克站在点将台上,冷漠望着这一幕。
三天招满两千带家眷的兵,这效率连他自己都意外。
在北边燕州,百姓啃树皮都不造反,招兵比讨债还难。
"兄长。"
韩仙风尘仆仆地走来,青色衣袍下摆沾满泥点,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三仙丹卖了七千两,按您说的,这次没白送。"
张克把银票塞进袖袋,目光没离开校场。
一个新兵踩错步子,整个队列顿时歪七扭八。
戚光耀的骂声和柳条的脆响立刻追了上去。
"韩仙,"
张克突然开口,眼睛望着远处金黄的稻田,"楚州这地方,粮仓都堆冒尖了,怎么还能冒出这么多流民?"
九月中旬,荆州府外的稻田连绵如金色海洋,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秆子,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韩仙掸了掸衣袖:"楚湘熟,天下足,现在倒养出了流贼。"
张克沉思。
他知道有人煽风点火,但没有干柴,任你如何煽动也不会形成燎原之势。
他想起了吕小步——那个在燕州前线杀人如麻的杀星,自从娶了媳妇,现在整天就知道围着灶台转。
造反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提着脑袋干这个?
"粮仓堆满,饿殍遍地;良田万顷,养不活泥腿子。"张克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这千里沃野,喂饱的不过是那些穿绸缎的老爷们罢了。
韩仙刚要开口,赵小白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兄长,周巡抚又派人来请,说在城里醉仙楼摆了宴..."
张克眼皮都没抬:"照旧,就说我旧伤复发,下不了床。"
赵小白抱拳离开。
待赵小白退下,张克啐了一口。去城里?当他傻吗?
上次那老狐狸设宴就把蒙田扣下当人质酿成齐州兵变;
这次保不齐又是鸿门宴。他可不赌周汝贞这老油条能长记性。
而且两人梁子前几日已经结下了。
起因是宴席第二天老东西还想从他手中要回他打败流贼的大部分缴获。
张克当时就乐了——这些粮草辎重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关楚州官府屁事?
"兄长,周汝贞屡次相邀,怕是..."韩仙欲言又止。
张克冷笑:"怕是什么?怕他在酒里下毒?还是在城外埋伏刀斧手?"
他转身指向大营,"我们有粮有兵,何必看他脸色?"
韩仙轻叹:"只是朝廷那边..."
"朝廷?"
张克嗤笑,"周汝贞带着几万官兵,被高擎天揍得屁滚尿流,
连县城都丢了。老子替他擦屁股,就给五千两?真当老子是要饭的?"
校场上传来戚光耀的吼声:"都给老子听好!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谁要偷懒耍滑——"
鞭子在空中炸响,"三十鞭子抽完,带着你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张克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就是他要招带家眷的兵的原因——没点软肋,怎么当得好兵?
多几张嘴吃饭算什么,这样的兵用起来才顺手,才豁得出命。
————
荆州府-巡抚衙门
周汝贞的官靴在青石地板上踏出急促的声响,从东花厅到西暖阁,又从西暖阁转回签押房,来来回回已经踱了半个时辰。
荆州府知府马砚舟和卫指挥使张诚像两根木桩似的杵在堂下,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报——"小吏跪在门槛外,声音发颤,"燕山伯说...旧伤发作..."
"咔嚓!"
上好的青瓷茶盏在地上碎成八瓣。
"旧伤?"周汝贞气得山羊胡直抖,"前天风寒,昨日腿疼,今天又旧伤?
真当本官是傻子糊弄?"
马砚舟偷瞄到巡抚大人那张养尊处优的白脸,此刻涨得像块猪肝,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抚台息怒,"他缩着脖子道,"张克毕竟是..."
"闭嘴!"周汝贞一甩袖子,"那日不过要回些官粮,他就敢给本官甩脸子!
如今高擎天卷土重来,他倒好,躲在营中称病不出,眼睁睁看着襄阳府遭殃!"
"抚台,"
张诚抱拳的手微微发抖:"刚得急报,高擎天又抢了三处皇庄...襄王府长史被砍了脑袋。"
周汝贞脚步骤停,脸色刷地变白。
那可是皇帝的亲叔叔家的人...上次打点的银子怕是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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