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竹匾边缘,那里还留着晒谷场的温热:"日头把石板晒得能烙饼,唯有桂树下有巴掌大的荫......"她忽然想起那日午后,桂花瓣落在发烫的谷堆上,转瞬便被烤成焦卷的金箔,自己枕着竹匾打盹,迷糊间闻着桂香混着谷焦味,喉间便像塞了把晒干的稻草。叶承天望着她胸骨处未褪的浅红,想起方才触到的皮肤——燥涩得如同晒裂的陶土,却在木芙蓉叶的敷贴下,渐渐泛出润泽的光。
"红缨薏米得土气最厚,"他将那粒带红尖的薏米放回竹匾,五道棱纹在桂影里明明灭灭,"借脾经的气脉托着肺阴往上走,就像稻田引了山泉水,湿润的土气能养出清亮的稻穗。"说着又从她竹匾里拣出几粒瑕疵的薏米——壳面平滑无棱的,指尖一碾便碎成粉,"寻常薏米只能利湿,唯有这云台五棱的,能润脾阴而不腻,养肺燥而不寒。"
医馆外的野桂又落了些碎金,有两瓣恰好飘在农妇手背上,与她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相映,像嵌了两枚微型的太阳。她忽然发现叶承天案头的《本草图经》正翻在"薏米"篇,墨笔圈着"健脾益肺,主筋急拘挛"几字,旁边还绘着带棱的红缨薏米,竟与自己竹匾里的分毫不差。原来草木的药性,早就在形态里写好了批注,等着懂的人来读。
"您发间的桂花香混着焦谷味,便是秋燥的引子。"叶承天取来新收的甜杏仁,表皮上的纹路竟与薏米棱线暗合,"杏仁入肺,薏米归脾,两味同煮,就像桂树下的荫与晒谷场的风,合了脾肺相生的理。"他说话时,农妇腕脉的细涩已淡了些,如同秋阳下的溪水,终于冲开了堵在河床的泥沙。
竹匾里的薏米在桂影中闪着微光,带红尖的几粒格外醒目,像散落在谷粒中的火星。农妇忽然想起自家晒谷场边的野桂树,往年只觉得花香醉人,今日才知树荫里藏着燥气,而这带棱的薏米,原是长在山顶云雾里,专为治晒谷人喉间的燥。医者的眼,原是能从草木的肌理里,读出天地写给人间的药方。
当叶承天将配好的药膏递给她时,瓷罐盖上正落着片完整的桂花,五瓣花蕊对着薏米的五棱,恍若天地在这方寸间打了个结——晒谷场的燥、桂树的荫、薏米的棱,都在医者的指尖化作了润脾养肺的良方。农妇挎起竹匾,蓝布衫扫过医馆门槛时,带起的桂花香混着药味,在秋分前的暖阳里,织成了一曲脾肺相和的清润小调。
麦冬露与桂花蜜:
草木润秋的阴阳调
叶承天起身时,青布长衫拂过崖柏木柜的铜拉手,发出清越的轻响。柜中取出的青瓷罐带着岩穴的凉意,釉色青中泛着铁红,恍若盛着半罐云台的晨雾。揭开罐盖的刹那,湿润的土腥气混着麦冬特有的甘冽漫出——刚挖的云台麦冬蜷在棉纸上,块根饱满如纺锤,表皮布满细密的纵纹,像被山风揉皱的绸,须根上沾着的红土碎粒,正是云台岩壁特有的胭脂色,连带着几星苔藓,还凝着未干的露。
“背阴岩壁的麦冬,吸的是千年岩隙的水。”他指尖抚过麦冬的须根,那些细如琴弦的纤维在光线下透着晶亮,“你看这纺锤形,正合脾肺二脏的运化之象,须根沾的红土,是秋露浸了山岩百年的精魄,最能润晒谷人耗伤的脾阴。”说着将麦冬搁在白瓷碟上,块根在瓷面投下椭圆的影,须根垂落如帘,倒像是从岩缝里摘下的一串水润的音符。
阿林踩着木梯摘下檐下的桂花香囊时,绳结处的流苏扫落几片初开的花瓣。叶承天接过香囊轻抖,金黄的“秋分桂”便簌簌落在砚台上——花瓣半开如婴儿攥紧的拳,花蕊微吐似欲说还休的秘,边缘还凝着晨露蒸干的银痕,正是秋分时节特有的“少阴君火”之相:“此时桂花未盛,得天地清肃之气却藏着温煦的芯,引药入肺最是巧妙。”
他捏起几朵桂花置于麦冬旁,金黄与墨绿相映,竟似星子落进了苔原。麦冬的纺锤根与桂花的五瓣花,在瓷碟上构成微妙的卦象——前者取地之润,后者得天之温,恰合脾肺相生的医理。叶承天忽然用银针挑开麦冬的块根,晶莹的汁液立即渗出,在瓷面洇出浅黄的晕,与桂花的金粉相融,竟化作半透明的琥珀色,恍若将云台的秋露与桂香都熬进了这味药里。
“麦冬得土气而润,桂花得金气而通,”他将两者纳入陶臼,木杵碾动时,麦冬的黏润裹着桂花的甜辛,在空气中织成清润的网,“就像晒谷场的燥气伤了脾肺,必得这岩间的润、枝头的香,方能在阴阳夹缝里寻得平衡。”阿林看着师父碾药的动作,见麦冬须根在杵下舒展如丝,桂花花瓣碎成金箔,混着崖柏木柜的沉香,竟让整个医馆都漫着秋山的气息。
窗外的野桂树在风里轻颤,新落的花瓣恰好飘进青瓷罐,与剩下的麦冬相衬。叶承天指着罐中块根:“你看这须根沾的红土,洗去后便现青玉般的肉质,正是‘阴中求阳’的妙处——借红土的温,引麦冬的润入脾;凭桂花的香,导甘寒之性入肺。”说着将碾好的药末倒入蝉纹壶,山泉水注入时,麦冬的黏液与桂花的碎屑在壶中旋出绸缎般的纹路,恍若云雾绕着桂树,在陶土的温润里,慢慢酿成润脾养肺的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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