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的红头文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龙安心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个鲜红的印章,墨香还未散尽。"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凯寨民族文化生态保护区"几个大字在纸面上微微凸起,像是有了生命。
"真批下来了?"小李凑过来,手里的豆浆差点洒在文件上。
龙安心点点头,将文件小心地装进早就准备好的镜框。镜框是杨公用银丝特制的,边缘缠绕着紫米穗和蝴蝶的纹样——既传统又现代,就像文件里那些拗口的政策术语与苗族古歌的奇妙结合。
"快看群!"小李突然叫道,手机屏幕上合作社微信群已经炸开了锅。村民们转发的新闻链接刷了屏——省电视台早间新闻正在报道凯寨被列入省级文化生态保护区的消息,画面里闪过试验田、鼓楼和务婆唱古歌的镜头。
龙安心拨通吴晓梅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夹杂着苗语的欢呼和孩子的笑声。
"你在哪?"他不得不提高音量。
"鼓楼!"吴晓梅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全寨人都来了!阿公说要按古规举行'谢山神'仪式!"
挂掉电话,龙安心望向窗外。村子的方向隐约传来芦笙的声响,那是只有在重大节庆才会奏响的古调。他摸了摸胸口的银蝴蝶胸针——杨公复刻的那枚,翅膀上的纹路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合作社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见到龙安心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几个曾经退出合作社的年轻人站在最前面,表情既期待又忐忑。
"龙总..."领头的阿勇搓着手,"我们...我们想重新入股。"
龙安心记得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半年前第一个提出退股去买挖掘机,还带头嘲笑活路头仪式是"老迷信"。
"想清楚了?"龙安心直视他的眼睛,"保护区有很多限制,不能随意开发,不能..."
"我们懂了!"阿勇急切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家传的《酒歌》手抄本,我阿奶说...说应该交给合作社。"
龙安心接过布包。褪色的蓝布里包着一本线装册子,纸页已经泛黄,但上面的苗文依然清晰可辨。这不是普通的歌本,而是珍贵的家族传承——阿勇的祖母是寨子里有名的歌师,八十多岁还能唱全本《开天辟地歌》。
"入股会要下午开。"龙安心将歌本小心地收好,"先一起去鼓楼吧。"
通往鼓楼的小路两旁插满了彩旗,不是工厂生产的塑料旗,而是村民自制的土布旗——用植物染料染成五色,上面绣着星辰、蝴蝶和紫米穗的图案。龙安心认出了吴晓梅的手笔,那些简洁有力的线条像是会呼吸一般。
鼓楼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除了凯寨本村人,还有不少周边村寨的代表,甚至有几个穿着时髦的游客举着手机直播。中央的火塘烧得正旺,却不是平常的柴火,而是一种特殊的香木——龙安心闻出来了,是雷公山特有的崖柏,只在祭祀时使用。
务婆今天罕见地戴上了全套银饰,坐在火塘正上方的藤椅上,像一位古老的女王。吴家叔公正在用苗语宣布什么,苍老的声音在芦笙伴奏下显得格外庄严。龙安心虽然听不懂全部内容,但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保护"、"传承"、"子孙"。
"龙总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人群自动分开,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龙安心感到一阵不自在,直到看见吴晓梅站在务婆身边,对他轻轻点头。
"过来。"务婆用生硬的汉语招呼他,然后对全寨人说了段苗语。吴晓梅同步翻译:"她说,汉人小子为苗寨保住了根,今天要给合作社赐个苗名。"
全场安静下来。龙安心走到火塘前,闻到了崖柏燃烧的清香,混合着务婆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片——正是她嫁衣上剪下来的那角,上面绣着精致的蝴蝶纹样。
务婆将绣片在火塘上绕了三圈,然后用苗语缓缓说出三个音节:"阿耶玳。"
"阿耶玳。"吴晓梅轻声解释,"意思是'我们的根'。"
龙安心重复着这个发音,感觉舌尖触碰上颚的方式很特别,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务婆满意地点点头,将绣片系在了他的衬衫纽扣上——正好盖住那枚银蝴蝶胸针。
"现在,"老人突然提高音量,用的是夹杂汉语的苗话,"汉人也是苗人,苗人也是汉人。土地记得,蝴蝶妈妈看着。"
掌声和欢呼声中,龙安心注意到几个寨老交换着眼色。他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命名仪式,实则是务婆用她的权威为他——一个外来者——正名。从此以后,"阿耶玳"三个字将不仅仅是一个品牌,更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仪式结束后,合作社办公室挤满了人。不仅原先退股的村民回来了,还有不少新申请入股的。会计小张手忙脚乱地核对名单,小李则负责解释新修订的合作社章程——根据保护区规定,所有商业开发必须遵循文化保护优先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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