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谦虚!"马处长拍拍他的肩膀,"大学生返乡创业,带动少数民族群众脱贫致富,这是新时代的青春之歌啊!"
龙安心感觉脸颊发烫。他想起两年前刚回村时,连火塘都生不好,被村里孩子嘲笑"汉人哥哥连火都怕"。现在这些人却把他当成什么英雄人物。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打断了寒暄。务婆站在鼓楼正中的火塘边,手里举着一个竹筒。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
"今天是给合作社取苗名的日子,"务婆用夹杂着汉语的苗语说道,声音沙哑却有力,"汉人有汉人的叫法,我们苗家有苗家的称呼。"
龙安心屏住呼吸。一个月前,务婆突然提出要给合作社起个"真正的名字",说现在的汉语名"凯寨民族工艺合作社"没有灵魂。老人们为此开了三次会,每次都争论到深夜。
务婆将竹筒里的液体倒在火塘里,火焰"轰"地窜高了一尺,映照着她皱纹纵横的脸。龙安心闻到了米酒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像是薄荷,又带着点辛辣。
"阿耶玳,"务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从今天起,你们就叫'阿耶玳'。"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龙安心看向吴晓梅,发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什么意思?"龙安心小声问。
"阿耶是树根,"吴晓梅的声音微微发抖,"玳是我们。合起来就是'我们的根'。"
龙安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刚回村时,在废弃的菜地里挖出的那颗玻璃弹珠——十二岁的他曾经在那里埋下"要去大城市盖楼"的梦想。而现在,这个由失败建筑工人、被分手的前男友创办的合作社,被赋予了"根"的名字。
务婆从怀里掏出一块靛蓝色的土布,上面用白线绣着歪歪扭扭的"阿耶玳"三个苗文。她示意龙安心和吴晓梅上前。
"汉人小子,"务婆盯着龙安心的眼睛,"把手放在火塘上方。"
龙安心照做了。火焰的热浪灼烤着他的掌心,汗水很快顺着胳膊流下来。
务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用那块绣着苗文的布条缠住龙安心的手掌,嘴里念着一段急促的咒语。布条接触火焰的瞬间竟然没有燃烧,反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
"现在你是吃苗家饭的人了,"务婆松开手,"以后死了,魂灵也要回到这片山。"
龙安心低头看着手掌——蓝色的布条上,白色的绣线正在慢慢变成金色,像是被火焰注入了生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连省里来的领导都忍不住往前挤了挤。
"这是......"龙安心刚开口,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本想忽略,但看到来电显示是深圳的区号,还是歉意地退到一旁接听。
"龙先生,您参加文博会的尾款已经打到您账户了,"一个女声公式化地说道,"扣除税费后是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整。"
龙安心愣住了。这个数字太过熟悉——十年前,包工头卷走的正是他三个月的工资,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他曾经在那个闷热的工棚里,一遍遍计算这个数字,幻想着拿到钱后要给林妍买什么样的戒指。
"龙先生?您还在听吗?"
"在的,谢谢。"龙安心机械地回答,挂断了电话。
他抬头看向鼓楼,吴晓梅正接过务婆手中的铜铃,按照古老仪式绕着火塘转圈。她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鼓楼地砖的特定纹路上——那是墨师告诉他们的"声波节点",能让铜铃的声音传得更远。
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元。十年前被夺走的,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龙安心摸出钱包,抽出那张已经褪色的工资条——"龙安心,2013年9月,应发元"。纸片边缘已经起毛,折痕处几乎要断裂。
火塘里的火焰突然窜高,将整个鼓楼内部照得通明。龙安心看着吴晓梅的背影,她手中的铜铃在火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命运的循环——广州工地上的尘埃与凯寨鼓楼里的火光,包工头的欺骗与务婆的祝福,林妍分手时电话里的麻将声与此刻铜铃的清响。
"阿心哥!"吴晓梅在叫他,"来接下铃铛!"
龙安心将工资条重新塞回钱包,走向火塘。当他从吴晓梅手中接过铜铃时,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相触。她的指尖有常年刺绣留下的茧子,粗糙却温暖。
铜铃比他想象的要沉,铃舌碰撞内壁发出"叮"的一声。务婆开始唱诵古老的《命名歌》,歌词讲述着枫香树如何生出蝴蝶,蝴蝶又如何产下十二个蛋,最终孵化出苗族、汉族和世间的万物。
龙安心跟着节奏轻轻摇晃铜铃。他发现铃舌的摆动有种奇特的规律——向左三下,向右两下,停顿,再重复。这节奏莫名让他想起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机,只是更加柔和,更加......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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