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讲刘姨,她和丈夫跟小老唐两口子同样,早就干起了个人贷款的营生,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抬钱”。在那个经济刚刚起步的年代,这行也不难做,风险有一些但陷阱谈不上,也不大会得罪人。刘姨和丈夫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天天惦记着那些利息,有时他们四处奔波,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磨破了嘴皮子,就盼着能顺利完成一笔生意。偶尔碰上一个耍赖不还钱的人,那可就头疼了,还得跑腿想法子催债,一来二去,身心就开始疲惫起来。
有一回,一个借钱的人喝得酩酊大醉,到了还钱的日子却还不上。刘姨和丈夫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门去要。那人一看到他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耍起了酒疯,顺手操起一把菜刀,挥舞着冲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刘姨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躲在丈夫身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衣角。丈夫虽然也吓得双腿发软,但还是强装镇定,壮着胆子和那人理论:“你借钱的时候可是写了借条的,现在到日子了,你就得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那人根本不听,依旧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菜刀。后来,那人还是给了钱,一分没少。
有一次家里进去贼人,把借条都给偷跑了,并没有多少现金损失。不过那些抬钱的人都没有赖账,最后连本带利都还了回来。
九姥爷家这三个女儿,一生都在拼命地和钱打交道。小女儿为了追求财富远嫁他乡,却最终丢了性命;刘姨和小老唐为了抬钱,生活过得并不安静,她们姐两个就是民间借贷的代表人物。
在我年少时,去安国上学的那条路上,总能邂逅一位独特的老人。他一头银丝般的白发,配上长长的白胡子,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一位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隐者。他频繁地往返于两个屯子之间,不知疲倦。我们这群学生觉得他的奔波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长征,于是私下里给他起了个绰号——“老长征”。后来才知晓,他是唐宽的父亲。
老长征常住在下甸子屯的儿子唐忠家。唐忠家的院子不大,几间低矮的瓦房,院子里养着几只鸡,总是咯咯叫着。按理说,在这儿安享晚年也算惬意,可老长征却隔三岔五就往自强前屯的唐宽家跑。
自强前屯和下甸子屯之间,是一片广袤的田野。春天,田野里满是嫩绿的麦苗,像一块柔软的绿毯;夏天,金黄的油菜花肆意绽放,灿烂夺目;秋天,沉甸甸的谷穗在风中摇曳,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冬天,皑皑白雪覆盖大地,一片寂静。老长征就穿梭在这四季变换的田野间,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屯子里的人对老长征的频繁往返充满了好奇,茶余饭后总爱议论纷纷。张大婶总是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扯着嗓子说:“我看呐,肯定是他老伴儿总在唐宽家,他心里惦记,所以才一趟趟地跑。”一旁的李大爷吧嗒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反驳道:“说不定是找唐宽要生活费呢,毕竟年纪大了,自己也没个收入。”但也有人说,老长征的老伴儿并不待见他,每次他去了,老伴儿都冷着脸不搭理他。可即便如此,老长征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老长征的身体十分硬朗,他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脚步沉稳有力,“咚咚”地踏在土地上,仿佛带着一种韵律。每次看到他,我们这些孩子都会在后面小声议论,有的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呀,天天走这么多路。”还有的说:“他会不会是大侠,在两个屯子之间行侠仗义呢。”他对我们的议论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走着自己的路。
在屯子里,“老长征”是个神秘的存在。他很少与人闲聊,总是独来独往。去唐宽家的时候,他就默默地穿过田野,走进唐宽家的院子。那院子里有棵老榆树,枝叶繁茂。老长征进了屋,也不知道和家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偶尔有人路过唐宽家,会看到“老长征”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失落,脚步也不像往常那般轻快,但他依旧什么也不说,又踏上了回唐忠家的路。
谁也没有料到,那个看似坚强的老长征,会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那天,天气格外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听说他像往常一样吃了一顿鸡蛋羹,然后就独自去了永久西北沟。那西北沟有些荒凉,周围长满了野草,几棵歪脖子树在那儿静静伫立。老长征就吊死在了其中一棵树上。
消息传来,整个屯子都震惊了。人们不敢相信,那个走路都带着风的老人,怎么会选择自杀。唐宽和唐忠两兄弟满脸悲戚,忙着处理后事。屯子里的人又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猜测他自杀的原因。有人皱着眉头说:“肯定是在两个儿子家都过得不舒心,心里憋闷太久了。”还有人小声嘟囔:“也许是和老伴儿的矛盾实在化解不了,一时想不开。”可这些都只是猜测,老长征为什么自杀,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
从那以后,我们上学的路上再也看不到那个白发白胡子老人的身影了。“老长征”这个绰号,也渐渐被大家遗忘。只是偶尔有人路过永久西北沟,还会想起那个神秘又倔强的老人,想起他谜一样的死亡,然后轻轻叹一口气,继续赶路。日子依旧在屯子里不紧不慢地过着,仿佛老长征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可他的故事,却在屯子的角落里,偶尔被人提起,成为人们对岁月和生命的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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