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东县前往万丰镇的公路,在日光下像是一条银白的绸带,平坦而宽阔。车窗外,景色如同一幅不断延展的长卷,又似被岁月揉皱后匆忙展开的纸张,田野、山峦、树木,都裹挟着时光的味道,迅速地向后掠过。我静静地坐在车内,心中满是对即将抵达的那个小镇的复杂情绪,熟悉与陌生交织,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笼罩。
当我终于踏入万丰镇时,黄昏的余晖已轻柔地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晕染出一片暖黄。街边,福祥老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他的身形极度佝偻,脊背弯成了一张古老的弓,恰似一棵饱经风雨洗礼、千疮百孔的老树,每一道纹理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我快步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福祥老爷。” 他缓缓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微弱却又明亮的光,像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烛火。
“世道变啦,”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沧桑感扑面而来,“现在这风气,道德都败坏喽。”说着,他缓缓摇头,脸上的皱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拧在了一起,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愁绪。我无言,只是默默递上一支烟。他颤抖着接过,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浓稠而厚重,仿佛裹挟着他半生的愁苦与无奈,悠悠地飘散在空气中。
“现在偷牛贼还敢开枪呢!”他又说。我猛地一惊,忙追问:“怎么胆大包天敢开枪?”
“是啊,人家骑摩托追上来了,他在车里就开枪了。开枪可是开枪,那上哪跑去?到头来都抓住了。”福祥老人说着,竟笑出了声,那笑声里,满是荒诞与嘲讽,在这渐渐暗下来的小镇街头,显得格外突兀。
这个地方,向来有些邪性。头几年,有个坐地户在饭店与人发生口角,一怒之下,竟掏出手枪威胁:“妈的老子崩了你!”被威胁的人倒也镇定,转身就报了警。那卖枪的大概是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既不逃跑,也不躲藏,就那样大剌剌地等着警察来,结果自然是蹲了两年大牢。这事传出去,大家都觉得像一场闹剧,可闹剧背后,又藏着说不出的寒意。
还有那令人咋舌的卖淫嫖娼活动,猖獗到罚款的数目竟足以盖一座家属楼。后来更是规定,必须由局长签字才能打击。听说有一伙各乡镇老师去县里学习,在旅店被套路,一个个只能乖乖交罚款。那次大哥和戴老师出去看电影,阴差阳错躲过一劫。每次想起这些,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它们就真真切切地在这宝东发生着。
福祥老人对这些道德滑坡的现象骂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狠,渐渐地,精神竟变得不太正常了。有个改嫁过来的女人,每次从他家门口路过,都会招来他的破口大骂:“死了小鬼给分身,前夫一半儿后夫一半儿。”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一把把利刃,划破小镇原本宁静的空气。那女人被吓得不轻,白天根本不敢出门,只能等到夜幕深沉,才敢偷偷把白天积攒的脏水倒掉。小镇上的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叹息,有人摇头,可终究,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福祥老人病了。他自己攒了些钱,却满心盼着儿子能出钱送他去医院。于是,他就那样窝在自己那昏暗、狭小的小屋里,像一只被困住的动物,一天又一天地熬着时间。那小屋仿佛一座孤岛,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他的孤独与绝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限蔓延。
我儿子强子回乡探亲,我嘱咐他去看看福祥老人。强子回来后,跟我讲起他们的对话。“太爷问我做什么工作,”强子说,“我告诉他我给堂弟公司做业务员。堂弟从业务员干起,现在开了公司,还办了工厂。”福祥老人听后,就是长叹一声:“还是你们那股子老人教子有方啊,我没什么文化,他们也没什么文化。”那叹息里,有对自己的自责,有对命运的无奈,更有对下一代深深的期许与失望。
那年冬天,小镇上的人都以为福祥老人熬不过春节。正月十五送灯的时候,家人心中默默准备了他的那一盏,大家都怀着一丝悲悯,等待着那个不可避免的结局。可谁也没想到,老头命硬,硬是挺了过去。他像是在和命运做最后的抗争,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倔强地活下去。
然而,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福祥老人还是没能敌过岁月与病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终年七十三岁。出殡那天,小镇上的人不少都来送行,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感慨。我站在人群中,望着那缓缓前行的灵柩,心里想着,福祥老人这一辈子,就像这小镇的历史,写满了故事,也写满了无奈。他的那些抱怨,那些对世风日下、道德败坏的斥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如今,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又爱又恨的世界,只留下这些或荒诞、或无奈的故事,在小镇的街头巷尾,被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说起 。
在我记忆深处,母亲六十六岁生日那天的场景,始终鲜活如昨。那天,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屋内,给每一件物件都披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一大早,家里就弥漫着忙碌又欢快的气息,哥哥姐姐们带着家人陆续赶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房间里回荡,为这个普通的日子添上了几分特别的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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