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敲过三更三,沈清欢房里的豆油灯结了粒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来,映得琵琶上的螺钿云纹忽明忽暗。
她指尖在弦上缓缓游走,最后停在第二根冰蚕丝弦上——方才那阵若有若无的震颤,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又在替明日忧心?"
冷硬的男声裹着夜露的凉,从窗根儿下传来。
沈清欢抬眼,正见司墨掀开窗纸破洞处的碎布,玄色劲装裹着挺拔身形挤进来,腰间横刀的鞘口还凝着白霜。
他发梢沾着星子似的露水,眉峰却绷得像要出鞘的刃。
"你倒像只夜猫子。"沈清欢指尖抚过琵琶背,唇角扯出丝淡笑。
前日她被苏大人的人推下石阶,是司墨的横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昨日有人往她茶盏里投巴豆,又是他在厨房梁上守了整夜。
这男人嘴上总说"顺路",可这三更天出现在她闺房窗外,哪有半分顺路的模样?
司墨没接话,只扫了眼她膝上的琵琶,又瞥向她泛青的眼尾——自前日演武场那一出,她便再没合过眼。
他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张观众那老匹夫烤的栗子,说你昨日夸过香。"
沈清欢指尖微顿。
那包栗子还带着体温,想来是他揣在胸口捂了一路。
她拆开封口,甜香混着松木香扑出来,倒比栗子更烫人。"苏大人的后手,比这栗子烫。"她拈起颗栗子,"方才天音琵琶示警,弦音里带着躁意——是有人在暗中筹谋。"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云无咎的声音隔着竹帘飘进来:"清欢姑娘,可方便说两句话?"
沈清欢与司墨对视一眼。
司墨手按刀柄退到门后,她则扬声道:"无咎哥哥请进。"
竹帘掀起时带起一阵风,云无咎月白锦袍上的玉牌轻响,手里还端着盏青瓷茶盏。"知道你近日睡不安稳,我特调了安神的合欢茶。"他将茶盏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沈清欢膝头的琵琶,"方才路过西跨院,苏大人的那位神秘乐伎还在练琴。"
沈清欢捏着栗子的手紧了紧。
西跨院是乐坊最偏僻的所在,平日连扫地的婆子都不愿去。"她练的什么曲子?"
"《惊鹊》。"云无咎垂眸替她续茶,青瓷盏中倒映着他眼尾的细纹,"我在院外听了半柱香——她用的是急调,每段结尾都压着变徵之音。
那琴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像要把听众的魂儿都勾到刀尖上。"
司墨从门后转出来,横刀往地上一拄:"变徵是楚调,多悲怆。
那女人故意用这个?"
"不是故意。"沈清欢将琵琶轻轻搁在案上,指尖摩挲着弦轴,"是苏大人教的。
他要的不是琴技,是能戳人心窝子的刀。"她想起演武场上苏大人几乎要烧穿她的眼神——那日她当众揭穿对方买通乐女偷谱的事,断的不只是苏大人的面子,更是他往萧太后跟前送人的路子。
如今这音乐对决,哪里是比琴艺,分明是苏大人要她死在台上。
云无咎忽然轻笑一声:"清欢姑娘可知,那乐伎今日用了三坛冰魄水?"见两人疑惑,他指尖点了点自己喉头,"冰魄水冷彻心肺,最是能开嗓润喉。
她连唱带弹了整宿,喉头早该肿成桃儿,偏生用这法子吊着。"他目光微沉,"苏大人对她,倒比对亲闺女还狠。"
沈清欢盯着案上跳动的灯花,忽然笑了:"狠?
那便让他看看,什么叫更狠的。"她伸手握住天音琵琶的弦,指腹擦过冰蚕丝时发出细碎的颤响,"明日我弹《凤求凰》。"
司墨皱眉:"那曲子太柔,比不过急调。"
"柔?"沈清欢指尖一挑,琴弦迸出个清亮的高音,"《凤求凰》本是司马相如挑动卓文君的曲子,里头藏着七分缠绵三分野。
我用天音琵琶引观众情绪——前半段温着,等那乐伎的变徵音起,再把底下的火全掀起来。"她抬眼时,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天音琵琶能预知情绪,她戳观众的痛处,我便挠他们的痒处。
等满场人都跟着我的琴音笑,她那悲怆调子,倒成了笑话。"
云无咎抚掌:"好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从袖中摸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这是西跨院的地形图,我让人抄的。
乐伎的琴案底下有机关,昨日我见苏大人的随从搬了个檀木箱子进去——"他顿了顿,"可能装的是助音的铜簧,也可能是..."
"毒粉。"司墨接得干脆,横刀一震,刀鞘撞在地上发出闷响,"我去查。"
沈清欢按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背上有道旧疤,是前日替她挡刀时留下的。"你去演武场,把所有琴案、烛台、帷幔都查一遍。
苏大人若要动手,不会只盯着她一个。"她转向云无咎,"无咎哥哥,劳烦你再探探那乐伎的口风。
她练《惊鹊》时,有没有唱词?"
云无咎点头:"我这就去。"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时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翻卷,"清欢,你昨日在演武场说的那句话,我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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