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叶飘落在殡仪学院青灰色的台阶上,程砚秋把素描本抵在膝盖上,铅笔在纸上游走时发出的沙沙声与蝉鸣混在一起。解剖室飘来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腕内侧那道淡褐色的疤——那是奶奶最后留给他的印记。
"同学,能借支笔吗?"
程砚秋抬头时,阳光正从女孩发丝间漏下来。林小棠抱着厚厚一摞《基础会计》教材站在台阶下方,浅蓝色裙摆被风吹得贴在膝盖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铅笔盒不知何时滚到了对方脚边,十二支削得尖尖的铅笔散落在青砖缝隙里。
这是2013年初秋的午后,会计系大三的林小棠因为抄近路误入殡仪学院,遇见了正在画人体骨骼图的程砚秋。后来她总说那天像走进黑白电影,穿白衬衫的男生在梧桐树荫下抬头望过来,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像工笔画里走出来的玉面阎罗。
"殡仪技术与管理专业三年级,程砚秋。"他弯腰捡铅笔时露出后颈处暗红的胎记,形似半片枫叶。林小棠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指节分明的手背上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
他们相恋的过程像被春风催开的玉兰。程砚秋会在解剖课后用酒精棉反复擦拭双手,穿过整个校园去给林小棠送热奶茶;林小棠则偷偷把《会计实务》笔记塞进程砚秋满是《防腐整容学》教材的书包。直到初雪那天,她在解剖楼后墙看见程砚秋对着一具教学用遗体练习缝合,针尖在苍白的皮肤上穿行如蝶。
流言比融雪更快渗透校园。会计系的女生们开始用檀香皂反复洗手,说林小棠身上沾了殡仪馆的阴气。最刺耳的是室友王莉莉,某天晨起时突然摔碎梳妆镜:"难怪我最近总做噩梦,原来有人天天摸死人手!"
2003年的记忆总在深夜造访程砚秋。那年他十岁,奶奶的蓝布衫总带着樟脑丸的香气。出事那天下着太阳雨,奶奶新纳的千层底布鞋踩在柏油路上格外轻快。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时,他手里还攥着奶奶给买的麦芽糖,黏稠的糖浆顺着指缝滴在柏油路面的血泊里。
殡仪馆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程砚秋记得自己发疯似的想掀开那块白布。工作人员死死箍住他的胳膊:"小朋友别看,奶奶睡着的样子不好看。"后来他才知道,那白布下是殡仪馆老师傅用石膏勉强塑成的人形,真正的奶奶已经碎在三十米长的刹车痕里。
"我要让他们都能好好告别。"大二那年程砚秋在专业分享会上说这话时,解剖室的冷气正从门缝渗进来。他举起自己设计的3D面部修复模具,灯光下能看见他虎口处练习缝合留下的针眼,"死亡不是终点,被遗忘才是。"
林小棠的父亲找上门那天,程砚秋正在给一具教学遗体上妆。林父的咆哮震得解剖室的玻璃柜嗡嗡作响:"我女儿将来要进会计师事务所的!你知道她们同事听说男朋友是殡葬工怎么说?"程砚秋的手很稳,依旧握着化妆笔在泛青的眼睑处描画,睫毛膏却在他转身时"啪"地折断在瓷砖地上。
争吵爆发在清明前夕。林小棠缩在宿舍床角,看着程砚秋送的手工檀木梳断成两截。"你们专业最近是不是在搞什么冥婚主题展?王莉莉说在殡仪楼看见我的照片..."她突然尖叫起来,"别用你碰过死人的手碰我!"
程砚秋后退时撞翻了颜料架,朱砂红与骨瓷白泼了满地。他想起上周帮林小棠修眉时,她闭着眼说"你手真稳"的样子。解剖刀从掌心滑落,在瓷砖上磕出清脆的响。
暴雨夜,程砚秋在殡仪馆实习时接到电话。林小棠吞了半瓶安眠药,急救室走廊里林母的咒骂声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都是你咒的!你们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程砚秋的白大褂口袋还别着殡仪馆的工作牌,金属边角硌得他肋骨生疼。
三个月后,程砚秋在殡仪馆见到林小棠最后一面。车祸后的面容需要做颅骨重塑,他花了整夜调制肤蜡。晨光透进整容室时,林父红着眼眶说:"原来小棠睡着时是这个样子。"程砚秋的化妆笔停在林小棠唇角——那里曾经沾过他喂的奶茶渍。
结业典礼那天,程砚秋的毕业设计《创伤性遗体修复技术改良》获得金奖。他站在领奖台上时,梧桐叶的影子正巧落在他左腕的疤痕上。礼堂后排忽然传来孩童的哭闹,有个小男孩挣扎着要掀开盖在亲属遗体上的白布。
"让他看吧。"程砚秋走下台时,奖杯在他掌心折射出流动的光。他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老人安详的睡颜,"记着奶奶漂亮的样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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