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西南边陲,橡胶林蒸腾着湿热的水汽。我站在新营区的水泥台阶上,看着炊事班养的土狗在芭蕉叶下打盹,挎包里的调令被汗水浸得发皱。三天前接到通知时的欣喜早已褪去——本该进驻全师标兵连队的我,此刻正面对着两间孤零零的木屋。
"王排长,这就是咱们的'检查站'。"接我的老班长踢开地上半人高的野草,露出锈迹斑斑的"边境检查"铜牌。他肩章上三道拐在烈日下泛着油光,黑红的面庞像极了寨子里晒制的腊肉。
我打量着所谓的营区:新修的简易板房泛着刺眼的蓝光,隔壁的傣式木楼却像被时光遗忘的标本。虫蛀的雕花窗棂在风中轻颤,二楼的竹篾墙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恍惚间似乎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晚上查岗注意着点。"老班长突然压低声音,粗糙的拇指摩挲着腰间的铜哨,"上月刚换了三茬哨兵,都说..."
"报告排长!"列兵李哲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重庆小伙子的迷彩服湿得能拧出水,胸前的姓名牌在奔跑中歪向一边,"王壮他们又往傈僳大婶店里钻了!"
暮色降临时,我攥着半瓶风油精走进杂货店。玻璃柜台里躺着几罐过期的沙丁鱼罐头,货架上的可乐瓶落满灰尘。傈僳族老板娘正在整理五彩的筒裙布料,银耳坠随着动作轻晃。
"新来的排长哟。"她递给我一瓶冰镇澜沧江啤酒,指甲盖上的凤仙花汁红得刺眼,"木楼里...没见着什么怪东西吧?"
我仰头灌下带着铁锈味的酒液,余光瞥见对面木楼二楼的窗棂突然震颤。成群的夜蛾扑棱着撞向玻璃,在渐暗的天光里投下纷乱的影子。
那天深夜的查岗,成了我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军用怀表的荧光指针刚划过十二点,板房外的山风突然变得凄厉。裹紧大衣出门时,月光正从木楼倾斜的屋脊上淌下来,在青石板上凝成诡异的银霜。本该站岗的李哲不见了踪影,只有他的56式半自动步枪孤零零靠在门框上。
"李哲!"我的呵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对面杂货店的霓虹招牌忽明忽暗,将木楼的门影拉长成扭曲的鬼手。板房里的鼾声突然集体沉寂,仿佛整片山林都屏住了呼吸。
吱呀——
木楼门轴锈蚀的呻吟让我汗毛倒竖。手电筒的光圈扫过积满蛛网的房梁,照出地上凌乱的脚印。陈年的柚木地板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月光从墙缝渗进来,在褪色的神龛上织出惨白的蛛网。
"排长...排长..."李哲的呼唤忽远忽近。我冲向咯吱作响的楼梯,手电筒却在这时骤然昏暗。二楼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月光穿透墙板的裂缝,在尘雾中划出诡异的银线。
突然响起的铜铃声让我浑身僵直。那是傈僳族招魂用的法器,此刻正在楼下疯狂震颤!板房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我冲下楼梯时,正撞见终生难忘的景象:
十二名战士如提线木偶般背对木楼,手臂直指虚空。李哲站在队列最前,月光将他肩头的白绫照得半透明——那根本不是布料,而是某种介于雾霭与丝绸间的物质,正顺着他的脖颈缓缓缠绕!
"立正!"我的口令撕裂了夜的死寂。重庆兵王壮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叫,所有人像被按下开关般同时转身。李哲肩头的白绫骤然收紧,露出半张倒悬的女人面孔——没有瞳孔的眼眶淌着血泪,嘴角裂到耳根!
后来在野战医院,李哲断断续续地回忆:当晚他躲进木楼偷懒,看见我持电筒上楼却毫无反应。逃出时撞见白影,那东西像傣族葬礼的招魂幡,却又分明是具裹着尸衣的躯体。卫生员在他后颈发现三道青紫指痕,形状与傣族女子的银指甲套完全吻合。
三天后的满月夜,老村长握着铜铃走进木楼。火塘映亮墙上褪色的贝叶经,我们看见经幡的阴影里蜷缩着人形轮廓。老人用佤语吟唱招魂调时,二楼的雕花窗突然洞开,月光如瀑倾泻而下,那条白绫在光柱中缓缓升腾,最终消散在橡胶林深处的晨雾里。
"四十年前赶摆节,有对苦命鸳鸯在这里..."老村长磕了磕翡翠烟嘴,望着木楼新刷的红漆叹气。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一群沉睡的雨燕。
如今每当我查岗路过木楼,总会不自主望向二楼的雕花窗。月光好的夜晚,依稀能看见窗棂上凝结的露珠,像极了那个血色黎明前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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