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挟着山野特有的土腥气,在青石板路上洇出片片深色水痕。我踩着老周颠三倒四的讲述节奏,望着他至今仍会无意识颤抖的右手,终于明白这位向来以胆大着称的报社记者,为何会在三年后仍然对那个乡镇旅馆避之不及。
那是2018年清明后的第三天,老周为采写乡镇养老院专题,独自驾车前往皖南腹地的白鹿岗。导航在盘山公路第三个岔道口突然失灵时,暮色已经像打翻的墨汁般漫过层叠的茶田。当车灯扫过歪斜的"云来客栈"木牌时,雨刮器正划拉着玻璃上密集的雨珠,将那座三层白楼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色块。
"现在想来,从见到守门人的那刻起,处处都是破绽。"老周啜了口凉透的咖啡,指节在玻璃杯壁上敲出轻响。当时他满心感激地跟着撑油纸伞的老妪穿过庭院,伞骨投下的阴影掠过对方后颈——那里有块暗红斑记,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痕迹。
推开掉漆的朱红木门,霉味混着线香扑面而来。老周注意到门厅供着的鎏金佛像,金漆剥落的眼窝处凝着两团烛泪。登记簿泛黄的纸页上,最后入住记录停留在三年前的四月五日,墨迹洇得像干涸的血迹。
"二楼左数第二间。"老妪的嗓音像生锈的锯条划过青石,钥匙串在枯枝般的手指间叮当作响。木楼梯在脚下发出病榻般的呻吟,转角处褪色的年画上,抱着鲤鱼的童子眼睛被人剜去,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走廊比想象中幽深许多。老周数着经过的四扇雕花木门,每扇门楣都贴着残破的符纸,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背面朱砂绘制的怪异符号。尽头的公厕悬着盏油灯,昏黄光晕里,蹲坑边缘的青苔正顺着砖缝蜿蜒生长。
回到204房时,老妪已备好铜壶。她佝偻着背退出房间的刹那,走廊穿来的风突然卷起墙上的挂画。画中捧桃的童子们齐刷刷转过脸来,老者拂尘上的银丝簌簌飘落——等老周定睛再看,一切又恢复如常。
"天黑别出门。"门合拢前飘来的低语让老周后颈发凉。他打开行李箱,发现早上新换的衬衫莫名泛着潮气,像是刚从雨季的阁楼里翻出来。床头柜抽屉里躺着半盒受潮的火柴,盒面印着"1988年国营火柴厂"的字样。
夜色渐浓时,窗外传来沙沙声。老周掀开蓝布窗帘,看见中庭的槐树正在雨中狂舞,枝桠间隐约垂着条状黑影。当他打开手机闪光灯,那些黑影却消失不见,只剩湿漉漉的绸带在风中飘荡——后来他才知道,这棵树上吊死过三个住客。
十点整,走廊尽头的座钟敲响。老周摸黑走向厕所时,分明听见两侧客房传来细碎响动。204到公厕的二十三步里,他数到五扇未锁的房门,门缝里渗出阴冷的地气。最蹊跷的是第三间房,褪色的喜字还粘在窗棂上,玻璃内侧结满蛛网,却传出新娘啜泣般的呜咽。
当老周慌慌张张逃回房间,发现挂画上的老者不知何时换了姿势。原先垂在身侧的左手此刻正指向房门,腕间缠绕的佛珠竟有七颗变成了血红色。他急忙拧亮台灯,灯泡却在这时炸裂,飞溅的玻璃碴在墙面划出闪电状裂痕。
子夜的噩梦来得毫无预兆。老周在冷汗中惊醒时,月光正斜斜切过画框。原本祥和的祝寿图此刻变成送葬场景:九个面色青白的童子抬着口薄棺,棺盖半敞着,露出里面穿着藏蓝寿衣的老者——赫然是客栈老妪的面容!
最令他肝胆俱裂的是画中细节。那些童子脚踝系着的铜铃,与他在厕所隔间角落发现的锈铃一模一样;薄棺上未干的朱漆,正顺着画框边缘缓缓滴落,在墙面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当第一声鸡鸣撕破死寂,老周连滚带爬冲出旅馆。晨雾中,他看见守门的老汉正在清扫庭院。扫帚划过青砖的声响里,分明混着金属拖拽的动静——老人裤管下露出半截铁链,末端没入槐树根部潮湿的泥土。
回城班车上,售票员无意间说起往事。原来云来客栈的前身是义庄,八八年改建时挖出七口悬棺,棺内尸身缠满画着符咒的经幡。最年长的抬棺匠说,那些符咒不是镇邪,而是养尸。
"那对老夫妻..."老周嗓音发颤。售票员数着零钱的手突然顿住:"你说客栈守门人?他们儿子二十年前结婚当天失踪,老两口三年前就..."话尾消逝在发动机轰鸣中,后视镜里,售票员的脸渐渐模糊成团青灰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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