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旨意,如同夏日里一道道疾雷,迅速击穿了京城各司衙署的暮气。
鸿胪寺。
鸿胪寺卿周延寿此刻正焦头烂额。官家的命令,字字如刀,句句带刺,看似寻常的“礼仪从简,彰显威严”,实则内含乾坤。而那位新近冒头的秘书省校书郎秦桧,方才在殿上那番“三策”,更是让周延寿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召集了鸿胪寺的几位少卿和典客,在厅堂内急声商议。
“寺卿,”一名鸿胪寺少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面色凝重,“陛下旨意,明日辰时于紫宸殿接见西夏使臣,礼仪务求从简,而威严却不可减。我寺掌管邦交礼仪,素来依循旧制。然此番‘从简’,究竟当简到何等境地?若失于简陋,恐损天朝上国之颜面;可若依照旧例,又恐悖陛下‘从简’之意,难以彰显那份‘不卑不亢,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度……”
周延寿猛地一拍桌案,发出沉闷一声。他深知此番绝非寻常接见。官家今日在殿上连番雷霆手段,先是处置赵构,后又擢拔寒门,其心志之坚,手段之狠,已然昭示天下。对待外邦,自然不会再是昔日委曲求全的旧态。
“简!何为简?!”周延寿怒目圆睁,声音带着一股焦虑的低沉,“非是削减排场,而是要精炼至极,要让他们从每一个细节里,都看出我大宋的底气与从容!不是寒酸,是自信!是让西夏人觉得,我大宋已无需繁文缛节来粉饰太平!要让他们感受到,大宋的威严,已无需这些外物堆砌,而是发乎内,而形于外!”
他想起秦桧那句“展示我大宋的兵马雄壮、粮草丰足,以及文武百官的齐心协力”,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小子,嘴上说得轻巧,可每一句,都像要将鸿胪寺和礼部扒一层皮!这哪里是接见使臣,分明是摆开阵势,赤裸裸地示威!
“立刻拟定条陈!”周延寿下定决心,语气变得凌厉,“其一,明日紫宸殿外宿卫仪仗,需请中书门下核准,再由枢密院或兵部行文殿前司,调派最精锐的班直禁卫,务必盔甲鲜亮,刀枪如林!每一面旗帜,都要迎风招展,每一名士卒,都要精神饱满,目不斜视!此乃彰显国威之首要,绝不可轻忽!”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宫道两旁,要洒扫得干干净净,但不必铺设华丽地毯,要让他们踏着我大宋坚实的金砖,而非软绵绵的锦缎,来感受我大宋的底蕴!此条,由我寺典客署负责,务必落实!”
“其三,至于那所谓的‘广宴群臣,与民同乐’,更是要大张旗鼓地办!立刻行文户部,请其调拨京郊官庄的最新收成的夏粮,并协调京兆府,将京中各家大户‘捐赠’之物,务必在明日正午之前,全数运抵京师各坊市,以示我大宋国泰民安,府库充盈!”周延寿眼中闪烁着精光,“河北大捷的消息,着礼部主客司协同京兆府,以最快的速度,用最醒目的榜文,传遍京师的每一个角落!每家每户,都要知道岳都统生擒赵构,阵斩完颜塞赫的壮举!要让西夏人看到,我大宋的京师,不是被围困后的死气沉沉,而是大捷后的欢腾与勃发!”
“邸报司那边,亦要连夜赶制邸报,将捷报印上,送到京中士绅商贾的手中!要让他们看到,我大宋的君主,不是窝囊废,而是敢战能胜的雄主!这些,都得在西夏使臣入京后,让他们‘不经意’间看到,听到!”
“是!寺卿!”少卿们见他如此雷厉风行,也迅速行动起来,殿内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周延寿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暗骂,这秦校书,当真是个妖孽,一句话便将这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我这鸿胪寺,怕是要跟着脱层皮了!
与此同时,城南的皇城司大牢。
皇城司指挥使陈过庭的脸上,此刻也挂着一丝兴奋的冷酷。官家对秦桧“探虚于内”之策的认可,无疑是对皇城司的最大信任与褒奖。
“都听清楚了?”陈过庭站在一群身着黑衣,面色精悍的皇城司探子面前,声音低沉而有力,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明日辰时,西夏使臣入紫宸殿朝见。在此之前,以及他们回四方馆之后,使团中所有人员,包括正使李仁爱、副使察哥,乃至于他们带来的每一个随从、马夫、伙夫,都要给我盯死!”
他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每一名探子:“他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说了何话,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特别是察哥,此人乃武将出身,其性骁勇,若有窥探城防,军械布防之举,立刻禀报,绝不可打草惊蛇!”
一名探子头目躬身道:“指挥使放心,四方馆周边,早已布置了人手,连房顶都埋伏了,便是飞鸟入巢,亦难逃耳目。”
陈过庭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除了监视,还要渗透!挑选几个机灵的,伪装成引路官吏、市井商人,甚至酒楼小二、街头艺人,想方设法接近使团,在他们耳边,‘不经意’地散布消息!”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谣言,要散布得巧妙。要让他们以为,这些都是从京城老百姓口中,从普通官吏口中听来的‘真事’!要让他们听到,我大宋精锐骑兵即将组建,其战力可与金人铁骑相抗的谣言!要让他们听到,我大宋与西域诸部,如回鹘、吐蕃等,素有旧谊,有借道通商、共击金人之可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