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城飘着柳絮,我倚在朱漆廊柱下,看沈清欢踮脚去够枝头新开的海棠。粉白花瓣簌簌落在她青碧色的裙裾上,她回头冲我笑,眉眼弯弯像含着一汪春水:“裴郎又在发呆,可是嫌我采花太慢?”
我捏着手中的青瓷茶盏,指尖触到杯壁上冰凉的缠枝纹。喉间泛起苦涩,却仍勾起嘴角:“只是看你好看。”
她提着竹篮蹦跳着过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海棠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垂眸避开她清亮的目光,余光瞥见她鬓边晃动的银蝶步摇——那是三日前她缠着我去朱雀街买的。那时她举着步摇在铜镜前左照右照,说等明年上元节要戴着它和我去看花灯。
明年上元节么?我望着远处宫墙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心里泛起钝痛。沈清欢永远不会知道,我与她从来不是一路人。她是沈御史家最得宠的幺女,而我是太子太傅安插在御史府的暗桩。
初遇是在去年的梅雨季。我扮作落魄书生在街角卖字画,她撑着湘妃竹伞驻足,指尖轻轻抚过我画中欲落的红梅:“公子画工精妙,只是笔下梅花太过凄清。”
她不知那画里藏着暗纹,是传递给太子太傅的密信。更不知从那刻起,我的命运便与她纠缠在一起。
御史府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二十年来的贪墨账本,我蛰伏半年,终于摸清了每一处机关。昨夜我已将消息传给了太子太傅,不出三日,御史府便会被抄家。
“裴郎?”沈清欢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我低头看她腕间新缠的同心结,那是她昨日亲手编的,说要系在我腰间。绸缎的触感柔软,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在想...今年的春茶格外香。”
她眉眼弯成月牙,将采下的海棠花插进我鬓边:“裴郎生得比这花儿还好看。”她指尖微凉,擦过我耳际时,我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握住她的手。
暮色渐浓时,她被丫鬟唤去用膳。我站在空荡荡的回廊上,望着满地狼藉的花瓣,突然想起她曾说过,最喜“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意境。那时我笑着打趣她故作哀愁,此刻却觉得这词写得这般残忍。
子夜时分,我摸到书房暗格前。机关转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当我打开檀木匣的瞬间,烛火突然亮起。沈清欢穿着寝衣站在门口,手中的琉璃灯映得她脸色惨白。
“原来...一直都是你。”她声音发颤,琉璃灯在手中摇晃,“那日在街角相遇,也是算计好的?”
我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喉间像是被梅枝卡住:“清欢,我...”
“你说过最喜欢我素净的模样,原来都是假的。”她忽然笑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那日你为我画眉,手抖得厉害,我还以为你是害羞,原来...”
“是我对不起你。”我攥紧藏在袖中的密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御史府贪污军饷,罪不可赦。”
“所以你就可以骗我?”她突然将琉璃灯砸向地面,“你说过要带我去江南看烟雨,说要为我种满一园子的红梅,原来都是为了套取情报!”
满地的碎玻璃映出无数个破碎的我,我向前一步,她却后退三步:“别过来!我真傻,竟以为你会...”她捂住嘴,转身跑出书房。
三日后,官兵包围御史府时,我站在太子身侧。沈清欢被押出来时,发髻散乱,素白中衣上还沾着墨渍。她抬头望向我,眼神却像在看陌生人。
“裴大人好手段。”她忽然轻笑,“当初说我好看,不知是真心,还是觉得猎物入网格外有趣?”
太子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原来裴卿与沈家姑娘还有这般渊源。”
我握紧腰间的同心结,沈清欢被带走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御史府的朱漆大门轰然关闭,扬起漫天尘土。我望着掌心被捏皱的密信,突然觉得这半年来的一切都荒谬至极。
三个月后,我在大理寺见到沈清欢。她被关在地牢最深处,脚踝上的铁链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已没了往日的明媚,却仍扯出一抹笑:“裴大人来看笑话?”
我从袖中掏出一包桂花糖——那是她最爱吃的点心:“你父亲认罪,皇上念在他曾有政绩,判了流放。你...”我顿了顿,“我可以求太子,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做什么?”她抓起地上的石子砸向我,“继续当你的棋子?裴砚,我真后悔,后悔那日在街角多看了你一眼。”
桂花糖撒了一地,甜腻的气息混着地牢的霉味。我望着她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初遇时她眼中的星光。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会这般恨我。
“清欢,我...”
“别说了。”她别过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我离开地牢时,听见她轻声哼唱幼时的童谣。那声音断断续续,像寒夜里将熄的烛火。
两年后,我在江南遇见沈清欢。她穿着粗布衣裳,正在河边浣衣。听到马蹄声,她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洗衣。我翻身下马,她却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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