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邱家屿的工地上。陈景辰站在宿舍窗前,手机在掌心焐得发烫,屏幕上“母亲”两个字泛着柔和的光,却让他指尖发颤。刚挂了父亲的电话,他便马不停蹄地拨了母亲的号码,听筒里“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坎上。
“喂,景辰啊。”母亲陈秀芸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还有些刻意装出来的轻快,像是怕他听出端倪,“刚你爸说你打电话了,是不是工地上不忙了?”
陈景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妈,明天你跟我爸上来昆明,咱们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我都问好了,省医的心血管科不错,我已经挂了号。”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只有母亲轻轻的喘息声,像风穿过破旧的窗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的沙哑变成了涩:“儿子,我不来了。”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沉,他扶着窗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妈,咋不来呢?您这病不能拖……”
“拖不拖的,也没啥两样了。”母亲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平静,“不管去哪里,都是给你增加负担。我这身子骨,自己清楚,不如一死了之算了,还能给你省点钱。”
“妈!您说啥呢!”陈景辰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热了,“您要是不在了,这个家还叫家吗?我挣钱给谁花?您还没看我成家立业,还没抱上孙子,咋能说这种话!”
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宿舍的墙,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像他此刻慌乱的心。他仿佛看见母亲坐在炕沿上,背比上次视频时更驼了,手里攥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头巾,眼泪正一滴滴落在头巾上。
“你姐姐芷妍虽然嫁得近,家里一堆孩子要带,哪顾得上这边;你妹妹芷雅又是吊儿郎当的,自己都顾不住。”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还不是你一个人扛着?各种检查费、药费,哪样不要钱?你上星期才刚还完助学贷款,身上肯定没剩啥钱了,妈这病……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啊。”
陈景辰靠在墙上,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姐姐嫁在自己的村委会,姐夫常年在外打工,她一个人带五个孩子,连回趟娘家都难;妹妹在昆明的电缆厂里上班,工资微薄,虽然厂里包吃包住,可妹妹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根本就没有存住钱。这些年,家里但凡有点事,确实都是他扛着。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母亲有事。
“妈,钱的事您真不用操心。”他放柔了语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我虽然刚参加工作两年,可在工地上认识了很多要好的朋友,杨经理、郑丽华,还有我师父、师兄他们,都跟我说过,‘有困难尽管开口’。昨天我还跟郑丽华聊天,他说他有个朋友在医院工作,能帮咱们找个好医生,说不定花不了多少钱呢。”
他撒了个小谎,郑工根本不知道母亲生病的事,但他必须让母亲安心。宿舍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小郑端着晚饭路过,陈景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赶紧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更安静些。
“花不了多少钱?医院那地方,进了门就得掏钱。”母亲显然不信,“你别哄我了,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爸去镇医院拿药,就几盒药,花了小两百。这去昆明的大医院,还不得成千上万?”
“成千上万也得治啊。”陈景辰的声音有点哽咽,他望着远处9#楼的轮廓,那里的脚手架在夜色里像个巨大的骨架,“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发高烧吗?那时候家里穷,您背着我走了几里的山路去卫生院,深一脚浅一脚的,摔了好几个跟头,膝盖都磨破了,您都没吭一声。现在轮到我了,我带您去看病,不是应该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像被捂住的唢呐,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头发紧。“那时候……那时候你才五岁,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喊着‘妈,我要吃苹果’……”母亲哽咽着说,“我这病不一样,是老毛病,治不好的,别白花钱了。”
“治不好也得治!”陈景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痕,“哪怕能让您少受点罪,能多陪我们几年,这钱花得也值!妈,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您要是不来,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安生,工作也做不踏实,说不定还会出岔子……”
他知道这话有点“耍赖”,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母亲这辈子最疼他,最怕他在外面受委屈、出意外,用这个理由,或许能说动她。
果然,母亲的哭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吸了吸鼻子:“你这孩子……咋能说这种话。工地上千万要小心,不能分心……”
“您来了,我就不分心了。”陈景辰赶紧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您来了,我带您去看高楼大厦,您不是总说还没有见过昆明的高楼大厦吗?咱们看完病,我再带您去翠湖逛逛,听说冬天有好多海鸥呢,您还没见过海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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