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穆的睡梦并非一帆风顺。
在某个时刻,他那沉重的眼皮下,意识曾有过片刻的挣扎。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正是泡泡外那片灰白死寂的海域,其间狂暴的暗流透过重重阻隔,化为一丝若有似无的颠簸,悄然侵入他无梦的深眠。
身体本能地绷紧,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睁开眼,去探究这突如其来的异样。
然而,就在这微弱的清醒萌芽之际,一股更为强大、更为熟悉的暖意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那点不适全然覆盖。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安宁,仿佛又被浸入了母亲温暖的羊水之中,被温柔地环抱,被九艉的强劲尾摆所带来的稳定水流无声地抚慰。
于是,他那方才稍显紧绷的身体,又再度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沉入更深、更无忧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被轻柔触碰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先是脸颊,接着是额头,一种细微的、带着水汽的痒意,如同无数根轻柔的羽毛在上面拂过。
那痒意并不强烈,却足以将他从沉睡的深渊中一点点拉扯出来。辞穆的眉头微微蹙起,终究抵不住这份持续的骚扰,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柔和的蓝色,水光粼粼,阳光仿佛被过滤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温柔地洒落在周围。
这里不再是死海那病态的灰白,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脉动。
视线从朦胧到清晰,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无数条小人鱼,密密麻麻地围绕在他的上方,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孩童的好奇与探究。
这些小小的粉尾人鱼,他们的身形大约就是人类三四岁孩子的样子,此刻正兴奋地摆动着他们那柔软的尾鳍,带着水流的轻抚,一下又一下地、不厌其烦地扫过他的脸。
那痒意正是由此而来。辞穆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坐了起来。
为首的短发蓝眼人鱼像个小炮弹,兴冲冲地一头扎进辞穆怀里。他小小的蹼爪按在辞穆的胸口,兴奋地尖叫着,那声音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好奇:“啾!啾啾,叽。”
你好呀人类,能让我咬一口吗,我很好奇人类的味道。
辞穆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还没学会说人鱼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只能凭着对方旺盛的肢体语言,隐约猜到这小家伙大概是在表达某种善意,或者……某种旺盛的求知欲?
他温和地开口,试探着问道:“你好,小朋友,你知道九艉在哪吗?”
那小人鱼动作奇快,不等辞穆反应,已经张开满是细密牙齿的嘴,直奔他的肩头而去。
辞穆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掌心精准地卡住了小人鱼的下颌,阻止了那蓄势待发的一咬。这动作娴熟得让辞穆自己都有些诧异,苗苗小时候总找他身上的肉磨牙,这份经验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然而,掌心与利齿的摩擦还是留下了痕迹,辞穆手背上已经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周围更多的小人鱼被血腥味吸引,像一群闻到新奇气味的幼犬,争先恐后地凑过来,用鼻子和舌头轻触着他手上的伤口。
他们的小脸凑近观察,嗅了嗅,随即不约而同地皱起鼻子,纷纷摇头,发出嫌弃的“啾啾”声。小人鱼们集体转动着柔软的尾鳍,作鸟兽散。
这是辞穆从它们统一的动作中,读出的唯一信息:不好吃,散了吧。
辞穆低头看向自己,发现下半身被一块轻柔的布料包裹着。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蓝色薄纱,柔软得像是水中的云雾,却又巧妙地将他私密的部分严实地遮蔽起来。
它不像寻常衣物那样有缝线或褶皱,只是简单地围裹着,松弛而贴合,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印度人穿着的托蒂——只是这片纱更显轻盈,仿佛随时能与水融为一体。指尖轻触,那布料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触感滑腻,却又意外地透气,没有丝毫束缚感。
他环顾四周,他所在的房间结构奇特,并非他熟悉的任何建筑样式,反而像是一块被掏空的巨大珊瑚礁。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带着天然的孔洞和凹陷,墙壁上还能看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珊瑚虫遗迹。
天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有些被打磨光滑的巨大贝壳严丝合缝地堵住,另一些则垂挂着色彩斑斓的鱼皮,半透明地过滤着上方洒下的水光。那些光线被分解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房间里温柔地跳跃,像活泼的精灵。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正是从一块巨大的、内壁光滑如玉的贝壳中醒来。
这地方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的洞穴——除了这块贝壳床,房间里空空荡荡,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辞穆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人类的起居习惯中,桌子是不可或缺的。他习惯了将物品放置在触手可及的平面上,习惯了在桌前用餐、阅读、思考。然而这里,没有。
或许人鱼的生活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他们根本不需要桌子。他们的世界,也许就是一片漂浮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所有的交流和互动都发生在水流之中,又何需依附于陆地上的固定结构呢?这个念头让他对这片异域文明的好奇心又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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