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有樵夫张山,性朴直,孤身住在山脚茅屋。一日采薪归来,半途雷雨忽至,山洪暴发,滚滚浊流卷着断枝碎石奔涌而下。张山慌乱中瞥见崖边枯树根下,一尾尺许小蛇正被泥水裹挟,眼看就要被冲入深渊。那小蛇通体碧色如翡翠,鳞片被水冲刷得晶莹剔透,琥珀般的眸子映着张山,竟似有灵性般含了恳求。张山心头一软,顾不得许多,扑入水中,一把将其捞起,揣入怀中,顶着风雨奔回家去。
小蛇在张山粗糙的掌中瑟瑟发抖,如一团微凉的碧玉。张山怜它孱弱,寻了个竹筐铺上软草,小心安置于屋角避风处。每日采樵归来,必省下些许口粮,或碎肉或米粒,置于小蛇面前。蛇亦通灵,每每昂首,以冰凉的鳞片轻蹭他布满厚茧的手指,眼中依恋如见亲人。
如此经年,蛇渐长。一日清晨,张山醒来,筐中空空如也,唯余一张蜕下的蛇蜕,薄如蝉翼,在晨光里泛着幽幽碧色。张山怅然若失,只道这山中精灵终究回归了它的天地。
又是数载寒暑。一日张山砍柴下山,肩头柴担沉重,步履蹒跚。忽闻身后草木簌簌作响,他警觉回头,却见一位绿衣女子立于山径,容颜清丽如空谷幽兰,只是眉宇间凝着一缕非人间的冷冽。她不言不语,纤手递过一枚鸽卵大小的明珠,宝光流转,温润生辉,正是张山昔日筐中碧蛇的琥珀瞳色。
“恩公,”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如石上流泉,“此珠名‘青蚨’,置于米缸则米不尽,置于钱囊则钱不绝,权报当年活命之恩。”言毕,深深一拜,绿衣一闪,隐入苍茫暮色之中,踪迹杳然。
张山恍若梦中,持珠归家,依言试之,果然灵验非凡。自此生计无忧,茅屋也翻新成了瓦房,日子日渐宽裕。然而,那绿衣女子的身影与这宝珠的神异,终究还是被邻人窥见,风言风语悄然弥漫开来。
村中有游方道士,号玄虚子,自诩得道,实则贪财好利。闻听此事,眼中精光一闪,如嗅到血腥的饿狼。他寻了个由头登门拜访,目光如钩,死死钉在张山堂屋供案上那颗夜放清辉的“青蚨”珠上,贪婪几乎凝成实质。
“张施主啊,”玄虚子拈着几根稀疏鼠须,摇头晃脑,声调拖得又阴又长,“贫道观此珠,宝光内隐,邪气深藏,绝非祥瑞!你家中近来,可曾有异物出入?”他眯起三角眼,目光蛇信子般扫过张山略显不安的脸,“贫道夜观天象,见妖星犯我村境,主大凶!必是蛇妖作祟,以妖珠惑人,吸食阳气精魂,祸不远矣!”一番危言,说得张山脊背发凉,半信半疑。
玄虚子见其动摇,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沉重,立刻在村中大肆鼓噪,唾沫横飞,描绘蛇妖如何凶残可怖,若不除之,全村必遭血光之灾。愚昧村民本就对张山骤富心怀嫉恨,又畏惧那未知的“妖邪”,恐慌如野火燎原,纷纷被煽动起来。
这日黄昏,张山正在院中劈柴,忽闻门外人声鼎沸,火把的光亮透过篱笆缝隙,将院中映得一片血红跳动。玄虚子手持桃木剑,立于众人之前,厉声高呼:“蛇妖就在此屋!为保一方平安,今夜必除此孽障!”村民群情汹汹,棍棒锄头高举,火光映着一张张扭曲而狂热的脸。
“道长!乡亲们!听我说!”张山急得满头大汗,张开双臂挡住房门,“她不是妖!她从未害人!还……”话音未落,一块碎石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噗”地砸中他额头,鲜血顿时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
“打死蛇妖!烧死她!”疯狂的呐喊淹没了他微弱的边界。
就在此时,柴扉“吱呀”一声轻启。绿衣女子泠缓步而出,立于檐下。面对汹汹人群,她神色异常平静,只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冷冷扫过玄虚子与众人,寒意凛冽。她目光最终落在张山淌血的额角,那冰封般的平静终于碎裂,流露出深切的哀伤。
“恩公,”她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喧嚣,清晰传入张山耳中,“人言可畏,人心难测。泠今日别过,愿恩公……善自珍重。”那“珍重”二字,轻如叹息,沉似山岳。
“抓住她!”玄虚子尖声嘶叫,桃木剑直指泠。
村民一拥而上。泠身形一晃,轻灵如风,几个村民扑了个空,狼狈撞在一起。然而玄虚子瞅准时机,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暗红色的腥臭粉末,劈头盖脸朝泠撒去!那粉末沾身,泠身形猛地一滞,面上掠过痛苦之色,动作瞬间迟滞下来。几个壮汉趁机扑上,用浸透黑狗血的粗绳将她牢牢捆缚。
“点火!”玄虚子狞笑着,眼中映着疯狂的火光。
柴堆很快在村口老槐树下架起,淋满了刺鼻的桐油。泠被紧紧绑在中央的木柱上,长发散乱,绿衣沾满尘土与那诡异的红粉,狼狈不堪,却仍竭力挺直脊背。她不再看任何人,只仰头望着墨蓝的夜空,竖瞳里映着村民手中摇曳的火把,如同两簇行将熄灭的幽火。
张山被几个村民死死按住,目眦欲裂,徒劳地嘶喊着泠的名字,声音沙哑泣血。火把终于被扔上柴堆。“轰!”烈焰冲天而起,贪婪的橘红色火舌瞬间吞噬了那抹纤细的碧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