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新井的清泉汩汩涌出,滋润了焦渴的土地,也暂时冲散了人心浮动的不安。然而,那甘泉带来的短暂欢愉,如同晨露般迅速被初夏愈发炽烈的日头蒸干。真正压在孤城废墟上的沉疴,是比干渴更噬骨的匮乏——盐。
白宸袖中那粒金纹缠绕幼根的稻种,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日夜提醒着他萧明凰埋下的谜团。但眼前的现实更迫在眉睫。没有盐,人畜无力,腌菜腐坏,连新生的秧苗都显得蔫蔫的。集市上,仅存的那点粗粝盐块,价格已飞涨到令人咂舌的地步,粗陶碗里清可见底的菜粥,寡淡得如同白水,只靠朱嬷嬷撒下的那点微末胡椒面勉强提一丝辛气。
“世子,真没法子了,”朱嬷嬷将一碗几乎看不见油星的粟米粥放在白宸面前,粗陶碗沿还带着她指尖豆豉的咸腥气。她搓着围裙角,眉头拧成了疙瘩,“老奴翻遍了灶房犄角旮旯,刮下来的盐霜还不够塞牙缝。城里那些个盐贩子,心比锅底还黑!再这样下去,别说干活,人怕是要浮肿了!”她粗嘎的嗓音里透着久经市井的焦虑。
空气里弥漫着粥米微弱的清香,混杂着木头桌椅被暑气蒸腾出的陈旧味道,却唯独少了那维系生机的咸鲜。白宸端起碗,舌尖尝到的只有粟米本身的微甜和野菜的涩味,寡淡得令人心慌。他脑中飞快掠过现代制盐的种种方法——真空蒸发、离子交换……随即又被强行压下。在这里,他只能依靠这片土地本身,依靠那些被遗忘或未被发现的古老智慧。
“嬷嬷,城中可还有旧盐井?或是…靠海近些的洼地?”白宸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九连环冰冷的金属环扣。九连环解开的数目,无声地记录着自他穿越以来清除的障碍。
朱嬷嬷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盐井?早些年倒是有,在北边老盐场,离城二十多里,可早就废了!听说井水又苦又涩,熬不出盐,还毒死了牲口,后来打仗,井口都填了。”她叹了口气,豆豉味随着气息更浓了些,“靠海的洼地倒是有,城东那片老滩涂,退潮时烂泥能陷到膝盖,一股子海腥烂泥味,可那水,咸是咸,熬出来的东西又黑又苦,吃了还拉肚子,没人敢要!”
苦水?毒水?白宸心头一动。在现代知识里,那种苦涩的“毒水”,很可能就是富含杂质矿物质的卤水!如果能去除杂质,分离出纯净的盐晶……
“走,去老滩涂看看。”白宸霍然起身,竹青长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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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滩涂。一股浓烈刺鼻的海腥味混杂着淤泥腐烂的闷浊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退潮后裸露的大片滩涂泥泞不堪,深褐色的淤泥在烈日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一脚踩下去,湿滑黏腻的泥浆瞬间没过脚踝,发出“咕叽”的吮吸声。几只瘦骨嶙峋的白鹭在远处泥潭里蹒跚觅食,翅膀扇动时带起零星泥点。
叶承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白宸身后,青布长衫的下摆早已沾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左袖口那片顽固的槐花蜜渍也被泥点覆盖,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顽强地透出来。他皱着眉头,第三指习惯性地翘着,仿佛在无形的算盘上计算着这趟跋涉的成本与可能的收益。“世子,此地泥泞污秽,水气腥咸带毒,恐非善地。”他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履,语气带着账房先生特有的谨慎评估。
白宸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忍着刺鼻的气味,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拨开脚下湿滑的淤泥。浑浊的水洼里,水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褐色。他沾了一点水在指尖,凑近鼻尖,浓烈的咸涩中夹杂着明显的铁锈和硫磺混合的怪味。舌尖本能地想要去尝,脑中瞬间警铃大作!这味道…混杂着多种重金属离子和硫化物的气息!他强行压下冲动,只是将指尖的水滴在阳光下观察,浑浊的水滴里悬浮着细小的杂质颗粒。
“取些水回去。”白宸沉声道。这水虽毒,却蕴含着他急需的盐分。
就在这时,一阵清冽如雪后松针、却又奇异地中和了滩涂腥气的冷香,随着微咸的海风飘了过来。萧明凰出现在不远处的滩涂边缘,她没有踏入泥泞,只穿着一双半旧的素面绣鞋,站在相对干硬的高处。月白的襦裙依旧素净,外罩的藕荷色比甲被海风吹得微微鼓起,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在阳光下红得愈发醒目。
她身后跟着小丫鬟云岫。云岫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竹篮,裙摆上绣着的几只毒蛾在滩涂的背景下,翅膀的纹路显得格外诡异。
“世子可是为盐而来?”萧明凰的声音依旧柔媚,目光扫过白宸和叶承云沾满污泥的下摆,又落在那浑浊的水洼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滩涂卤水,性烈如刀,杂质丛生,直接煎熬,所得不过苦毒之末,非但无用,反伤性命。”她缓步走近,步履轻盈,仿佛踩着无形的莲台,避开了所有泥泞。染着嫣红丹蔻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耳后的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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