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何高见?”白宸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这个女人,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带来“解决之道”。
萧明凰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高见不敢当。妾身幼时在故国冷宫,曾见一位被贬黜的老盐工,用苇席铺滩,借日光风力,分层析盐。所得盐晶,色白如雪,入口纯咸,远胜煎熬之苦卤。”她说话间,目光投向滩涂远处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成片的芦苇荡。“苇席吸附浊物,清水蒸发凝盐,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此乃天工开物之法。”
分层结晶法!白宸心中豁然开朗。这正是去除卤水中杂质的关键!利用不同物质溶解度随浓度变化的差异,让纯净的盐分在饱和溶液中析出结晶!这古老的方法,竟与后世化学分离原理暗合。
“叶先生,”白宸转向叶承云,“烦请立即召集人手,收割芦苇,编织苇席。要快,要密!”
叶承云看着那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又看了看脚下无边的烂泥,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算盘珠子在他脑中噼啪作响,计算着人工、时间、可能的损耗。他下意识地想去拨弄腰间的算盘,手指动了动才想起算盘不在身边(旧算盘珠被钉在田里,新算盘在账房),只得无奈地拱手:“小人…遵命。”他青衫肘部磨白的补丁在泥点映衬下更加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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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滩的筹建如火如荼。芦苇荡被成片地收割下来,翠绿的苇杆堆成了小山。招募来的妇孺老弱坐在城东滩涂边缘相对干爽的空地上,手指翻飞,将柔韧的苇杆编织成一张张宽大厚实的苇席。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芦苇被折断后散发的青涩草香,混合着滩涂固有的海腥,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劳作气息的味道。妇人们一边编织,一边低声交谈,孩子们在席子边缘追逐打闹,暂时驱散了缺盐带来的愁云。
萧明凰也坐在人群边缘。她没有动手编织,只是安静地看着。素白的襦裙纤尘不染,与周围沾满草屑泥点的粗布衣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这片为生存而忙碌的景象中。偶尔有海风吹乱她的鬓发,她抬手轻拢,指尖丹蔻的嫣红在阳光下一闪,袖口滑落时,皓腕上那金线密文边缘的轮作符号再次若隐若现。白宸的目光扫过,心头的疑云又重一分。
苇席很快铺满了选定的、靠近潮线又相对平坦的高滩区域。叶承云指挥着人,用粗陶大瓮从滩涂深处的水洼里,一桶桶地舀起那深褐色的浑浊卤水,小心翼翼地倾倒在新铺的苇席上。浓烈刺鼻的咸腥和铁锈味顿时弥漫开来。
“慢点!慢点!别泼到席子外面!”叶承云捏着鼻子,嗓子被那气味呛得有些发哑,他左手习惯性地在虚空中拨动,仿佛在计算卤水的流量和铺洒的均匀度,第三指微微翘着。他青衫的袖口和下摆不可避免地溅上了深褐色的卤水斑点,槐花蜜的甜香被彻底掩盖。
卤水在粗糙的苇席表面缓缓铺开、渗透。阳光炽烈地炙烤着滩涂,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不断吹拂。奇迹开始发生。深褐色的卤水在苇席的吸附和日光风力的共同作用下,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最初沉淀下来的是大量的黑色泥沙和暗红色的铁锈状沉淀物,牢牢地被苇杆纤维吸附住。水分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卤水逐渐变得粘稠。
几个有经验的老盐工被朱嬷嬷不知从哪里寻了来,他们佝偻着背,皮肤被海风和盐卤浸染成古铜色,粗糙的手指捻起苇席边缘析出的、颜色变浅的卤水结晶,放在舌尖尝了尝,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成了!成了!这盐花…没那么苦了!”虽然还带着点涩味,但比起直接煎熬出的黑苦毒盐,已是天壤之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城东盐滩。燕无霜也来了,依旧是那身赤红如火的胡服,在一片灰扑扑的劳作人群中格外扎眼。她腰间银铃随着大步流星的步伐叮当作响,狼牙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她抱着手臂,站在晒盐区外围的高处,蜜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和席子上逐渐析出的、越来越白的盐花。赤红胡服的袖口下,小臂上繁复的暗红色纹身在烈日下仿佛有血光流动。
“哼,倒有点门道。”她看着白宸指挥着人,将苇席上初步析出、颜色较浅的卤水小心地刮取下来,集中到另一批更干净、编织更紧密的新苇席上,进行二次甚至三次的晒制提纯,不由得嗤笑一声,“弯弯绕绕,麻烦!”她的话语带着天狼教弱肉强食的直白,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那是看着荒芜之地竟能生出“雪”的惊奇。她靴底沾了滩涂边缘的湿泥,内侧那些代表杀戮的血痕刻印,在泥污下若隐若现。
日复一日,海风与烈日忠实地履行着它们的职责。苇席上,雪白的盐晶终于如同初雪般堆积起来!颗粒虽不如官盐那般细腻均匀,却纯净洁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苦铁锈味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令人精神一振的咸鲜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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