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解开了右手缠绕的麻布。掌心的伤口因多日闷裹,边缘有些发白,但几道蜿蜒的淡金色纹路在红肿的皮肤下却愈发清晰,如同嵌在血肉里的金丝,随着脉搏微微搏动,带来持续的麻痒和灼痛。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稳稳地按在一块已硝制好、绷紧在木框上的羊皮右下角。
掌心的纹路、伤口、连同那几道诡异的金纹,清晰地印在了柔韧的羊皮上,形成一个独一无二、凹凸不平的复杂印记。接着,他拿起一支特制的硬毫笔,蘸饱了那暗红色的赭石鱼胶混合物,沿着绷紧的羊皮边缘,开始勾勒孤城周边山川河流的大致轮廓。笔锋凝重,暗红的线条在灰白的皮子上延伸,铁锈味愈发浓重。
萧明凰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她并未亲自动手,目光却专注地追随着白宸的笔尖,偶尔掠过他掌心印下的纹路,眸底深处有幽光一闪而逝。当白宸的笔尖移至图纸上方,描绘北部边关一带的山峦走向时,萧明凰忽然莲步轻移,靠近桌案。
“此处山势雄奇,关隘险要,世子笔力遒劲,然…”她声音柔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建议口吻,染着嫣红丹蔻的右手食指却极其自然地伸出,指尖轻轻点向羊皮上代表北部重要关隘“飞雁陉”的位置,“此处转折,或可再添一笔险峻?”她的指尖并未真正触及未干的赭石胶泥,只是虚虚一点。
然而,就在她指尖点出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小的、鲜艳欲滴的嫣红色彩,如同被无形的笔锋带出,极其精准地落在了“飞雁陉”那个墨点般的标记旁!那是她丹蔻的碎屑!极其细微,混在暗红的赭石线条中,若非刻意分辨,几不可察!
白宸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点突兀的嫣红,如同雪地里的一滴血。萧明凰的唇角,在他目光扫过那点嫣红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一旁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讥诮、转瞬即逝的冷笑。那不是建议,是标记!是她在属于他的盐引舆图上,打下的一个属于西秦的、充满占有欲与野心的烙印!
屋内赭石的铁锈味、鱼胶的微腥,似乎都因这无声的冷笑而骤然凝固。云岫垂手侍立,裙摆上的毒蛾翅膀纹路在阴影里仿佛轻轻翕动。
“公主慧眼。”白宸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笔锋却稳稳地越过了那点嫣红,继续勾勒,仿佛未曾察觉。但心底的寒意,已如北地冰川。这张图,从落笔起,就成了他与萧明凰无声角力的战场。
第一张绘好的羊皮盐引被小心取下,悬挂在通风处阴干。暗红的赭石线条在灰白皮子上凝固。叶承云捧着这张关乎盐业命脉的凭证,如同捧着千斤重担,青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一片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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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引颁行首日,城东盐滩人声鼎沸。领引的贩夫走卒排成长龙,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咸腥气以及对新制度的忐忑与期待。叶承云带着几个识字的账房,在一张破木桌后紧张地核对名册,发放盖有白宸掌印、绘着赭石地图的羊皮盐引。他左手拨弄着新得的紫檀木算盘,第三指依旧习惯性翘着,额上汗珠滚滚,槐花蜜的甜腻气息在汗味中顽强地透出一丝。
白宸亲自坐镇。他竹青色的袍袖下,右手重新缠上了干净的细麻布,但那灼痒的金纹却透过布帛,仿佛与盐滩上堆积的“雪”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领取盐引的人,尤其是那些眼神闪烁、身形彪悍之辈。
果然,当发放到第十几张时,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挤到了最前面。他穿着一件油腻的短褂,粗壮的脖颈上青筋虬结,腰间鼓鼓囊囊。一股浓烈的体臭混合着劣质酒气扑面而来。
“王大虎?贩盐二十斤?”叶承云对照着名册,抬头询问,声音带着紧张。
“正是老子!”那汉子声如洪钟,大手一伸,几乎要抢过盐引。
叶承云下意识地护住凭证:“按新规,需验明掌印与本人手契相符…”
“哪那么多屁话!”王大虎不耐烦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叶承云脸上,“老子赶着出城!快拿来!”他猛地探手,竟直接抓向叶承云手中那叠尚未发放的羊皮盐引!动作粗野,带着蛮横的力道。
就在那蒲扇般的大手即将触碰到盐引的瞬间,一道赤红如火的影子带着刺耳的银铃声,如同炮弹般从斜刺里撞了过来!
“滚开!”燕无霜的厉喝如同炸雷!
她根本没看清是谁,只看到一个粗野的汉子试图抢夺那堆代表着盐业秩序的皮子。赤红胡服包裹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肩膀狠狠撞在王大虎的肋下!同时,她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快如闪电,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对方抢夺盐引的手腕!指尖蕴含的劲风,撕裂空气!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王大虎杀猪般的惨嚎!
燕无霜的手爪,如同铁钳,竟硬生生捏碎了对方的手腕骨!她眼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小臂上繁复的暗红色纹身在愤怒下仿佛真的渗出血光。腰间悬挂的银铃因这剧烈的动作疯狂震颤,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她靴底沾着盐滩的灰白色盐渍,内侧一道崭新的刻痕在动作间若隐若现——这是她今日“惩戒”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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