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头场雪落时,巷口老槐树的枝桠裹着白霜,周奶奶家窗棂上总悬着半缕粉白毛线,风一吹就像扯着根软乎乎的云絮。我抱着刚满三岁的女儿朵朵经过,她总指着那团晃动的毛线拍手:“妈妈,在飞!”周奶奶听见动静,准会推开雕着缠枝莲的木门,手里的竹针还缠着没织完的宝蓝色线团,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浅的“咯吱”声:“朵朵来啦?奶奶这儿有刚烤的红薯,暖着手再走。”
那天朵朵发着低烧,小脸烧得通红,赖在我怀里不肯下地。周奶奶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转身从五斗柜最下层抽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毛线球,红的像糖葫芦的糖衣,黄的似晒干的橘子瓣,最底下压着团奶白色的线,摸上去比云朵还软和。“这是去年给我小孙子织毛衣剩下的羊仔毛,软和不扎人,”她捏着线头在朵朵手背上蹭了蹭,孩子的哭声顿时小了些,“你要是不嫌弃,拿回去给朵朵织双小袜子,冬天穿暖脚,病好得快。”
我连忙摆手,知道周奶奶的退休金大半都贴补给了乡下的孙子,这毛线看着普通,说不定是她跑了三站地的毛线店挑的好料子。可她不由分说把线团塞进我包里,竹针在毛线团上绕了两圈,特意留了段半尺长的线头:“记得起针要从袜尖开始,织到脚踝处多绕两圈,孩子脚长得快,留些松量能多穿半年。”说着就坐在门槛上,拿起自己织了一半的深蓝色毛衣演示,竹针穿梭间,毛线在她指缝里溜得飞快,指腹上的薄茧蹭过毛线,留下细碎的毛絮。
那团奶白色的毛线我一直没舍得用,直到周末整理衣柜,发现朵朵去年的棉袜都短了一截,袜口松松垮垮挂在脚踝上。我翻出周奶奶给的毛线,想起她教的起针方法,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试着织。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毛线团上,能看见纤维里细细的绒毛,针脚却总歪歪扭扭,织了拆拆了织,毛线团被揉得发皱。正犯愁时,门环“叩叩”响了两声,周奶奶顶着一头雪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她刚煮的姜汤:“听你家洗衣机响,猜你在家,来看看你织得怎么样了。”
她看见我手里歪扭的袜筒,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这针脚跟刚学走路的娃娃似的,得把线拽紧些,不然穿两次就松了。”说着接过竹针,手指翻飞间,原本凌乱的毛线渐渐有了袜尖的形状。她教我把线绕在食指上打个活结,针从结里穿过去时要贴着指腹,“你看,这样织出来的边儿才紧实,就像给孩子的脚裹了层暖棉被。”朵朵趴在她腿上,伸手去抓竹针上垂下来的毛线,周奶奶就把线头绕在孩子的小手指上,教她数针脚:“一、二、三,咱们织个小兔子的耳朵好不好?”
那天下午,周奶奶教我织完了一只袜子,另一只的起针也替我做好了。临走时她看着朵朵穿着刚织好的袜子在地毯上跑,突然叹了口气:“我家小孙子要是还在,今年也该上小学了,以前他总缠着我给他织带小汽车图案的毛衣,我还没织完,他就……”话说到一半,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又赶紧转移话题:“这毛线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我那儿还有好几团呢,都是以前攒下的好料子。”
我这才知道,周奶奶的小孙子前年冬天得了急性肺炎,没能熬过去。那些她攒下的毛线,原本都是给孩子准备的,后来孩子走了,她就把毛线整理好,谁家有小孩需要,就送些过去。“看着你们家朵朵穿着我织的袜子,就像我家孙子还在身边似的,”她摸了摸朵朵的头,声音轻轻的,“这毛线啊,绕来绕去绕的都是念想,给孩子穿,总比放在盒子里落灰强。”
从那以后,我常带着朵朵去周奶奶家。她会教我织毛衣上的花纹,告诉我哪种毛线适合贴身穿,哪种适合织外套。有时候织毛衣剩下的零碎毛线,她也不浪费,攒起来给朵朵织小手套、小围巾,甚至还有挂在书包上的小玩偶。每次绕毛线时,她总多绕两圈:“多出来的线留着,下次给朵朵织个帽子,冬天戴了暖和。”
有次我给周奶奶买了些毛线,她却不肯收,说我带着孩子不容易,花钱的地方多。最后拗不过我,就收下了两团浅粉色的线,说要给朵朵织件过年穿的小毛衣。那段时间,她家窗棂上的毛线换成了粉色,风一吹,就像挂着片小桃花。朵朵每天都要去看进度,回来就跟我汇报:“奶奶今天织了小兔子的眼睛,明天要织胡萝卜啦!”
除夕前一天,周奶奶把织好的毛衣送了过来。浅粉色的衣身上,用白色毛线织了只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领口和袖口都缝了圈白色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我在兔子的耳朵里多绕了两圈毛线,这样洗了也不容易变形,”她帮朵朵穿上毛衣,拉了拉衣角,“你看,正好合身,明年还能再穿一季。”朵朵对着镜子转了个圈,高兴得蹦蹦跳跳,抱着周奶奶的脖子说:“谢谢奶奶,这是我最漂亮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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