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我家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缩在炕头,裹着打了补丁的棉袄,盯着灶间那口冷透的铁锅发呆——爸妈去镇上办年货,说好晌午就回,可日头都偏西了,灶膛里的火星子早就灭了,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
“咚咚咚”,院门上的铁皮门环突然响了,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悉的节奏。我趿着棉鞋跑过去,扒着门缝往外看,雪地里立着个穿藏青色棉袄的身影,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沿冒着白气,不是邓姨是谁?
“小远,快开门,别冻着了。”邓姨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喘,却像温热水似的,一下子把门外的寒气冲散了些。我赶紧拔了门闩,冷风“呼”地灌进来,邓姨下意识把碗往怀里拢了拢,棉袄上沾的雪粒子落在门槛上,很快化成了小水洼。
“你爸妈还没回啊?”邓姨进了屋,先把碗放在炕边的矮柜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冻着吧?我瞅着你家烟囱没冒烟,就知道你没开火。”她的手粗糙,带着灶台的温度,蹭过我额头时,还能摸到指节上结的薄茧——那是常年揉面、择菜、刷锅留下的印记,像老树皮上的纹路,却暖得很。
矮柜上的白瓷碗还冒着热气,碗沿印着朵淡蓝色的菊花,是邓姨家常用的那套。我凑过去看,面条卧在清亮的汤里,根根分明,上面卧着个荷包蛋,蛋黄裹得严实,边缘泛着金黄的油光,汤里还飘着几片翠绿的青菜叶,是她自家小菜园种的,冬天用土窖存着,脆嫩得很。
“快吃,刚煮好的,再放就坨了。”邓姨把筷子递给我,又转身去灶间,“我再给你烧点热水,屋里太冷了。”她的脚步声在灶间响起来,添柴、划火柴、拉风箱,一连串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己家。我捏着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热气扑在脸上,带着麦粉的清香和鸡蛋的油润,先咬了一小口,面条软而不烂,带着韧劲,汤里放了少许盐和葱花,鲜得很,一点都不寡淡。
“邓姨,您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啊?”我含着面条,含糊地问。邓姨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早上瞅着你爸妈推着车出门,想着办年货人多,说不定要耽误。刚才路过你家,听着屋里没动静,就知道你这孩子肯定没开火。”她顿了顿,又说,“你爸妈也是,走之前也不把你的饭安排好,万一冻着饿着可咋整?”
我低头扒拉着面条,心里暖烘烘的。邓姨住在我家隔壁,丈夫走得早,儿子在外地打工,平时就她一个人过。可她从来不是个冷清的人,谁家有事,她总第一个凑过去帮忙。张奶奶家的鸡丢了,她跟着找了一下午;李叔家收玉米,她挽着袖子就去掰玉米棒子;我小时候发烧,爸妈不在家,也是她背着我去的村卫生室,一路上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的后背却被汗浸湿了。
“慢点儿吃,别噎着,这里还有个蛋呢。”邓姨端着热水过来,放在我手边,“我煮面的时候,总爱多煮一个蛋,想着万一谁家孩子没吃饭,能添一口。你小时候就爱吃我煮的荷包蛋,说比你妈煮的嫩。”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总爱趴在邓姨家的灶边,看她煮面条。她煮面有个讲究,水开了先把面条撒进去,用筷子轻轻搅几下,防止粘锅底,等面条浮起来,再转小火煮两分钟,然后磕个鸡蛋进去,不搅,让蛋黄慢慢凝固,这样煮出来的荷包蛋,外嫩里流心。那时候我总等不及,邓姨就会笑着说:“小馋猫,再等会儿,好东西都得等。”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了爸妈的声音,还夹杂着车轮子碾雪的“咯吱”声。我赶紧跑出去,爸妈推着车进来,车上堆着年货,袋子上还沾着雪。“邓姨也在啊?”妈看到邓姨,赶紧打招呼,“这大雪天的,还麻烦您来照看孩子。”
“啥麻烦不麻烦的,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邓姨笑着摆手,“我瞅着你们没回,怕小远饿肚子,就煮了碗面给他。”爸放下手里的袋子,搓了搓冻红的手:“真是太谢谢您了,邓姨。我们在镇上排队买肉,耽误了时辰,正担心孩子呢。”
妈从袋子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糕:“邓姨,您拿着,这是镇上老字号的糖糕,热乎着呢,您尝尝。”邓姨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又说:“你们刚回来,肯定累了,我先回去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也煮点热乎饭吃。”
邓姨走的时候,妈让我把她送到门口。雪还在下,邓姨的身影在雪地里慢慢走远,藏青色的棉袄像一抹温暖的墨色,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摆手:“小远,明天要是没事,来姨家吃饺子啊,姨包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我使劲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屋。
回到屋,我看着矮柜上空了的白瓷碗,碗底还沾着少许汤渍,那股淡淡的葱花和鸡蛋的香味,好像还留在碗里。妈正在灶间煮饺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热气腾腾的,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爸坐在炕边,翻看着买的年货,嘴里哼着小曲,脸上满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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