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刚擦过巷口老槐树的梢,就把方奶奶搬竹匾的声响送进了我家窗棂。我趴在书桌前描红,笔尖刚蘸满墨,就听见楼下“吱呀”一声——准是她那架用了三十年的竹梯,又斜斜靠在了斑驳的院墙上。
推开窗,阳光裹着晒场上的干爽扑进来。方奶奶正蹲在青石板上择萝卜,蓝布围裙沾着几点泥星,手里的白萝卜却瓷白得发亮,根须上还挂着新鲜的湿土。见我探头,她抬起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小小的菊花:“丫头,下来看奶奶晒萝卜干不?今年的萝卜甜,晒出来喷香。”
我揣着刚写完的描红本跑下楼,院门口的竹匾已经摆开了三架。方奶奶的院子不大,却被她收拾得齐齐整整,墙根下的月季开得正艳,花瓣上的露珠滚到竹匾边,沾在切成条的萝卜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糖。“这萝卜得选霜降前的,”她拿起一根萝卜给我看,指尖在萝卜皮上轻轻划了道印,“你看这纹路,密得很,水分足又不糠,晒出来嚼着才有劲。”
我蹲在她身边,看她把萝卜切成半指宽的条,每一条都长短均匀,仿佛用尺子量过。菜刀在她手里格外听话,“笃笃笃”的声响伴着风,在巷子里飘得很远。“切萝卜得顺着纤维切,”她停下刀,把切好的萝卜条放进竹篮,“不然晒的时候容易断,吃着也塞牙。”竹篮里的萝卜条堆得像座小山,透着新鲜的水汽,凑近闻,还有股清清爽爽的甜香。
晒萝卜干的竹匾是方奶奶的陪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竹篾间还留着经年累月的阳光味。她把萝卜条均匀地铺在竹匾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们:“铺得太密会发霉,太疏又浪费地方,得像给它们摆家家似的,每条都有自己的地儿。”我学着她的样子,拿起几条萝卜条往竹匾上放,却总摆得歪歪扭扭。方奶奶不恼,伸手把我摆乱的萝卜条重新理好,掌心的温度透过萝卜条传过来,暖乎乎的。
正午的太阳最烈,方奶奶搬了把竹椅坐在晒场边,手里拿着把蒲扇,时不时给竹匾里的萝卜条翻个身。“这时候的太阳金贵,得让萝卜条两面都晒到,”她指着竹匾里渐渐变软的萝卜条,“你看,它们开始出水了,这是在把水汽逼出来,等晒到半干,就得收进屋里回潮,不然外面干了里面还潮,容易坏。”我坐在她身边,看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浅金色,风一吹,几缕碎发贴在她的脸颊上,她抬手拂开的样子,像极了我过世的外婆。
傍晚的时候,萝卜条已经晒得半干,透着淡淡的琥珀色。方奶奶把竹匾搬进堂屋,找了块干净的纱布盖在上面:“回潮得一夜,明天再晒一天,就能收起来了。”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碗刚煮好的萝卜汤,“今年的新萝卜,你尝尝,甜得很。”我捧着碗,喝着温热的萝卜汤,萝卜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里飘着几点葱花,鲜得让人忍不住舔嘴唇。方奶奶坐在对面,看着我喝得急,笑着说:“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以后想吃,就来奶奶这儿拿。”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方奶奶家。堂屋里的萝卜条已经回潮变软,摸起来润润的,不像昨天那么扎手。方奶奶把萝卜条重新铺在竹匾上,这次她往萝卜条里撒了些盐:“撒盐是为了调味,也是为了防腐,得撒均匀,不然有的咸有的淡。”她的手像有魔法,抓起盐来一撒,每一条萝卜条上都能沾到盐粒,不多不少,刚刚好。我试着帮她撒盐,却要么撒多了,要么撒少了,方奶奶笑着把我的手按住:“别急,慢慢来,撒盐跟做人一样,得匀实。”
那天的太阳比前一天更烈,方奶奶却比前一天更忙,一会儿给萝卜条翻身,一会儿查看晒得程度。临近傍晚,萝卜干终于晒好了,透着深褐色的光,抓一把在手里,干爽得能听见“沙沙”的声响。方奶奶把萝卜干收进一个陶瓮里,陶瓮上贴着张红纸,上面是她孙子小时候写的“福”字,已经有些褪色。“这陶瓮是我婆婆传下来的,装萝卜干最香,”她一边装,一边说,“等过些日子,你妈做红烧肉的时候,放把萝卜干进去,解腻得很。”
装完萝卜干,方奶奶从陶瓮里抓了一大把,用干净的油纸包好,塞进我手里:“拿着,给你家尝尝,这是今年的头茬萝卜干,最香。”油纸包得鼓鼓囊囊的,透着萝卜干的干爽和咸香,我捏着油纸,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团温暖的阳光。“谢谢方奶奶,”我仰起头对她说,“等我妈做了红烧肉,我一定给您送一碗来。”方奶奶笑得眼睛都眯了,拍了拍我的头:“好,奶奶等着。”
回到家,我把萝卜干递给妈妈。妈妈打开油纸,凑到鼻尖闻了闻,笑着说:“这是方奶奶的手艺,你看这萝卜干,晒得干爽,切得均匀,肯定好吃。”晚上,妈妈真的做了红烧肉,还放了把方奶奶给的萝卜干。红烧肉炖得油亮,萝卜干吸满了肉汁,咬一口,又香又韧,带着萝卜的清甜和肉的醇香,好吃得让人停不下筷子。爸爸吃着萝卜干,说:“还是老辈人会过日子,这么简单的萝卜,晒成干就能这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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