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是淬过阴间寒铁的无形刮刀,卷着颗粒粗粝、惨白如碾碎枯骨粉的坚雪——当地人称“鬼骨盐”,打在人身上不是冷,是刀割般的生疼和渗入骨髓的麻痹。
空气干冽死寂,弥漫着千百年腐化松脂深埋冻土后被强行翻出的刺鼻腥气,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类似冰川深处封冻锈蚀铁器的金属腥甜。
墨汁般的夜穹被铅灰色雪云彻底封死,邪灯那点昏黄光晕在无边雪原上挣扎,仅能照亮身前不到丈许之地,勉强映出深雪中拔足时带起的“咕滋”闷响和新雪瞬间填充的黑窟窿。
雪深没膝,每一次跋涉都像拖着铁锚在冰洋中挪动。
林木生感觉体内的力量淤滞如冻住的油。先前《缚愿鬼》焚契留下的沉疴感,在这极寒中凝结成无数冰锥,随着跋涉在血脉骨缝间无声刮擦。
若非嶙峋焦骨支撑,步履早已难以为继。
邪灯在前引路,昏光摇曳,灯壁上两枚烙印黯淡无光。就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入一片被风吹刮得格外坚实空旷的雪谷时,邪灯灯壁忽地一跳——那枚代表《缚愿鬼·焚契拓经》的印记边缘,竟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冰冷而粘稠的红芒!
这红芒并非指向实体方位,而是……牵引着他的感知,死死锁住一道穿透层层风雪而来的诡异声线!
那声音——
绝非自然风啸。
是某种从极窄喉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沙哑粘连的戏腔哼鸣!
调子尖利扭曲如同断弦胡琴嘶鸣,又裹着粘稠冰碴摩擦般的“滋啦”杂音,听不清词句,只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苦怨怼被强行扭曲成不成调的曲儿,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瘆人,如同冰封的喉咙在融化前绝望的呓语。
循着那被红芒牵引的声线望去,风雪稍歇之处,一座被半埋于深厚雪壳之下的荒废驿站轮廓显露出来。驿站低矮破败,仅存的半截土木墙壁也被厚雪压得歪斜欲塌。唯一尚算“门户”的入口处,堆积的雪被粗暴地清出一个狭窄通道。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门檐下——三盏摇曳着火苗的灯笼!
昏黄光线下,灯笼的模样逐渐清晰:竹骨精巧,然而外面糊着的“纸”,绝非普通宣纸或绢纱!
那是一种粗糙发黄、布满细小纹路与褐色斑块、隐隐透出皮下细小静脉血管般纹路的薄皮!皮上,用浓墨重彩勾勒着几个形态各异、表情或狞笑或悲泣的木偶形象,油彩剥落严重。灯笼内燃烧的也非寻常蜡烛或油盏,而是一种暗紫色、不断缓慢搏动如同活物心脏的胶状膏团!
豆大火苗紧贴膏体表面幽幽舔舐,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吮吸声。灯光昏昧淤紫,将周遭惨白雪地染上不祥病色。那破喉戏腔的哼鸣,正是从驿站门洞后的黑暗中幽幽飘出。
“咳咳…咳…咳咳咳!”
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胸腔掏空在雪地上的咳嗽声,突兀地在驿站门后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形佝偻得如同折断老树根的矮小老头,裹着一件污浊破烂、沾满各色油腻冻雪的旧羊皮袄,颤巍巍地从门后阴影里蹒跚挪出。
他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是常年冻伤的酱紫色,被寒风割裂出无数细微血口。一双浑浊得如同凝结冰棱的老眼深陷眼窝,里面填满了刻骨的无边疲惫和一种更深沉、如同烙印在骨髓里的巨大恐惧。
他甚至没第一时间看林木生,只是哆嗦着枯柴般的手指,拿着一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脏抹布,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去擦拭一盏灯笼厚实窗格上凝结的霜花。
每擦一下,那灯内搏动的暗紫膏团便随之微微一跳,光影流转,老头的咳嗽也随之更剧烈一分,脊背弓得更低。
他仿佛感觉不到灯笼散发的微弱热量可以暖手,反而像被那淤紫光焰灼伤般,身体本能地向后瑟缩着避开微光。
擦了两下,老头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剧烈喘息着,布满冻裂血口的手死死捂住了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粘稠的呜咽。这时,他才终于抬起那双浑浊如寒潭死水的眼睛,望向林木生这边。
麻木中带着一丝对外来者侵入“领地”的惊惶。
“外乡的爷…” 声音粗粝得如同砂纸磨过冻铁,“咳…雪…雪大鬼催命咧…要…要歇脚么?”
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字,那双深陷眼窝却死死盯着林木生身后深雪中留下的漆黑足印空洞,浑浊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些黑洞里藏着能噬人的东西。
问完这句,他紧攥抹布的枯手更是攥得指节发白,青筋暴突。
驿站深处,那道沙哑悲切的戏腔哼鸣在风雪间隙中拔高了一丝,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老头的问话如同抛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木生沉滞的心海激不起波澜。
他只沉默地杵在驿站破洞般的入口处,嶙峋的骨身承受着鬼骨盐的抽打,眼窝深处幽火明灭,无悲无喜,唯有那烙印深处的冰冷红芒死死牵引着他,锁着深处翻腾的戏腔,如无形的提线。
“咳…咳咳…”老头剧烈地呛咳起来,弓着背,如同霜打的枯草,身子筛糠般抖动。
浑浊的目光从林木生身上移到对方身后雪地上那迅速被新雪填满的幽深足印窟窿,眼中惧色更浓。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将身子侧了侧,让开了狭窄通道的大半,粗糙的手指微微抽搐着指向门洞深处那片被淤紫灯光分割的浓重黑暗。
“…风雪杀人…好歹…咳咳…有片瓦遮头…请…请进…”
每个字都像是从冻裂的肺管里挤出来的冰碴。
说这句话时,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让客人进门是犯下了弥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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