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在冰冷的墙角蜷缩了整整一夜，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僵硬，如同失去知觉的枯木。
窗外，肆虐了整夜的暴雨终于渐次平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屋檐和窗棂上，如同鬼祟的脚步声。
天色在厚重的乌云后透出一种令人压抑的灰白，勉强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却驱不散那枚青铜銮铃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一声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冰冷铃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勇气彻底击碎。
他不敢看，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过重，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让他惊悸不已，生怕惊动了窗外那枚来自幽冥的“礼物”，生怕那索命的铃音再次不期而至。
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湿漉漉的窗纸，在屋内投下微弱而摇曳的光斑。
隔壁传来母亲王氏起身的细微动静，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一声压抑的轻咳，才将石磊从僵直的恐惧中稍稍唤醒。
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不是去看，而是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胡乱抓起炕上一件被冷汗浸透的破旧汗衫。
发疯似的死死塞住了窗纸上那个被他昨夜抠出的小洞，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隔绝那枚銮铃带来的不祥，将那冰冷的窥视和诡异的铃音阻挡在外。
整个早晨，他如同梦游。
母亲端来稀粥和咸菜，看着他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的模样，担忧地伸出手想摸他的额头，却被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
他目光涣散，语无伦次地以淋雨受凉搪塞过去，眼神却始终游移不定，死死避开窗户的方向。
他匆匆扒了几口寡淡无味的粥，食不知味，喉咙如同被堵住般艰难吞咽，随后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仿佛那枚静卧窗台的青铜銮铃是活物，会随时破窗而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码头上，暴雨初歇，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淤泥的土腥和货物搬运扬起的尘埃混合的沉闷气息。
往日喧嚣的劳作场景，在石磊眼中却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翳。
河水每一次拍打岸石，那“哗啦”的声响在他听来都像是那銮铃在阴冷地摇晃；工友每一次高声吆喝或粗犷的笑骂，都让他惊得浑身一颤，以为是那索命的铃音再次响起；甚至那风吹过桅杆发出的呜咽，也仿佛带着某种低沉的、不怀好意的絮语。
他的异常太过明显，无法掩饰。扛包时脚步虚浮踉跄，好几次在湿滑的跳板上险些栽进浑浊的河水里，眼神涣散空洞，面色青白得吓人，嘴唇不住哆嗦，对工头的指令反应迟钝。
“磊子！你他娘的魂真让河里的鲤鱼精叼走了？！”
工头终于忍无可忍，在他又一次险些将一袋粮包滑入水中时，一把将他从跳板上粗暴地拽下来，厉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瞧瞧你这副鬼样子！是想把自己淹死喂王八，还是想把东家的货都摔河里赔个底掉？！滚一边歇着去！别他妈在这儿碍手碍脚，惹人晦气！”
石磊被毫不客气地推搡到货栈角落一堆湿漉漉的麻袋上，浑身瘫软，连争辩的力气和念头都没有。
他只是机械地抱着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单薄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一双粗糙有力、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他不断颤抖的肩膀上。
那力量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石磊猛地一抖，如同被烫到般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对上的，是刘老大那双饱经风霜、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切担忧的眼睛。
刘老大古铜色的脸庞上，往日那种爽朗甚至略带粗豪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石磊从未见过的严肃和洞察。
“跟我来。”刘老大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容置疑。
他几乎是将浑身瘫软的石磊半提半拽地拉起来，有力的手臂支撑着他虚浮的身体，避开忙碌嘈杂的人群，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向码头远处一个堆放废旧缆绳、破船板和废弃渔网的僻静角落。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河水单调而固执地拍击岸边的“啪啪”声，以及风吹过破损帆布发出的猎猎声响，更显空旷寂寥，仿佛与世隔绝。
刘老大将石磊按坐在一段被雨水浸透、长满青苔的潮湿朽木上，自己则像一座铁塔般蹲在他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恐惧的灵魂：
“小子，抬起头！看着老子的眼睛！”他低吼道，“给我撂句实话！你小子到底惹上什么天大的麻烦了？不是赌债，不是仇家…是不是…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脏东西’了？！”
最后几个字，他压得极低，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特有的警惕、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石磊的心理防线在刘老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幽冥的眼睛注视下，终于彻底崩溃。
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委屈、无助和那无法与任何人言的恐怖经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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