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结束时,外面的雨势已经大得如同瓢泼。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帘,狂风卷着雨水,抽打着礼堂门口拥挤的人群。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学生们挤在门口,望着外面倾盆的雨幕,发出阵阵哀叹。雨伞根本撑不住,风一吹就翻卷,雨点斜斜地扫进来,瞬间就能打湿半身。
我抱着刚刚领到的、装在硬壳筒里的毕业证书,挤在人群边缘,有些茫然地望着外面被雨水彻底模糊的世界。室友们都被家人接走了,我本想等雨小点再走,可看这架势,一时半刻根本停不了。冰凉的雨水被风裹挟着,不时溅到脸上、手上,学士袍宽大的袖子也很快洇湿了一小片,贴在胳膊上,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晃动的雨伞,越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广场,落在了礼堂正门对面马路边的梧桐树下。
一道身影,静静地立在粗壮的树干旁。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伞,伞骨结实,伞面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雨水沿着伞的边缘流成不间断的水线,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帘。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身上是一件深灰色的连帽衫,拉链拉到了顶,整个人包裹在一种与周遭喧嚣混乱格格不入的沉静里。
是张九南。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隔着漫天雨幕,隔着喧闹拥挤的人群,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一切,准确地落在我身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瓢泼大雨,我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存在,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专注。
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他真的来了?顶着这么大的雨?他不是……很不情愿吗?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毕业证书筒,冰凉的硬壳贴着胸口,却压不住那里骤然升腾起的灼热感。雨水溅在脸上的冰凉,学士袍袖子洇湿的粘腻感,似乎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马路对面梧桐树下那个撑伞的身影。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深吸一口气,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抱着毕业证书,一头冲进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兜头浇下,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在皮肤上。学士袍宽大的下摆立刻变得沉重,吸饱了水,紧紧裹缠住双腿。视线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只能凭着刚才的印象,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马路对面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奔去。
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雨水疯狂地灌进领口、袖口,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怀里的毕业证书筒成了累赘,几次差点脱手。我咬着牙,用手臂死死护住它,脚步踉跄地穿过积水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到了梧桐树下。
巨大的树冠挡住了部分风雨,但雨水依旧斜斜地扫进来。我浑身湿透,像只狼狈的落汤鸡,头发黏在脸颊和脖子上,学士袍沉重地往下滴水。大口喘着气,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我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伞下的人。
张九南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伞沿稍稍抬高了一些。他的脸清晰地露了出来。额前的碎发也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深灰色的连帽衫领口也洇湿了一圈深色。他的脸色有些白,是那种被冷雨浸透后的苍白。嘴唇紧抿着,唇色也显得很淡。那双眼睛,此刻正看着我,很近,很清晰。里面没有笑意,没有责备,也没有我想象中的不耐或烦躁。
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深灰色的衣料上,晕开更深的痕迹。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我湿透的头发、滴水的学士袍、还有我死死护在怀里的毕业证书筒。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在翻涌,沉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风卷着雨水扑打过来,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开始轻轻磕碰。
他终于动了。
握着伞柄的手腕微微用力,那把结实的大黑伞,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朝我这边倾斜过来。巨大的伞面瞬间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雨,在我头顶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带着他体温的空间。
冰冷的雨水被隔绝在外。只有伞布被雨点击打的沉闷声响,还有头顶上方,他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清晰地传来。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在我们周围哗哗地淌下,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帘。水帘之内,只有我和他。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和雨水微腥的气息,被这狭小的空间放大,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鼻腔。他站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深灰色连帽衫上细密的纹理,看清他喉结处因为吞咽而微微滑动了一下。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风雨的喧嚣、远处人群的嘈杂,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头顶伞布上密集的鼓点,和他身上传来的、带着体温的、令人心慌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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