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沉……”大壮龇牙咧嘴,费力地将柳致甩上板车堆着的破麻袋和草席上。柳致的身体砸在硬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依旧毫无反应。
刘婆婆则颤巍巍地走到阿蛮身边,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地盖住了少女的脸和胸口的箭伤。她和大壮一起,极其艰难地将阿蛮瘦小的身体也抬上了板车,轻轻放在柳致身边。
“走吧……快走……”刘婆婆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染血的泥沼,催促道。
破旧的独轮板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精瘦汉子老四的推动下,碾过泥泞,吱呀吱呀地驶离了这片充满血腥与死亡气息的林间空地,汇入外面更多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逃难人流。
***
黑暗。温暖。寂静。
没有伤痛,没有冰冷,没有令人窒息的雨声和血腥。只有一种沉入深海般的宁静包裹着意识。
柳致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无垠的、温暖的虚空里。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力量,如同大地深处最柔韧的根须,在他残破的身体内部悄然滋长、蔓延、编织。
断裂的肋骨被无形的力量温柔地牵引、复位,新的骨细胞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分裂、生长、钙化,填补着狰狞的裂隙。破碎的肺叶组织,如同被春水滋润的干涸河床,重新焕发生机,细微的肺泡结构在微观层面被精密地重塑。左臂那溃烂发炎、深可见骨的伤口,坏死的组织被一点点分解、清除,鲜红的肉芽如同最顽强的苔藓,从边缘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中心爬行、覆盖。高烧带来的灼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凉的、舒适的修复感。
这是细胞层面的重生,是生命本源最沉默也最伟大的奇迹。
在这片修复的温暖黑暗中,只有一点冰冷的印记,如同沉在海底的顽石,无法被暖流融化——阿蛮胸口那支颤抖的骨箭,她眼中最后熄灭的光,还有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深沉的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吱呀……吱呀……
单调而规律的木头摩擦声,如同催眠的摇篮曲。
还有颠簸。一种持续的、轻微的摇晃感。
温暖的感觉包裹着身体,不再是虚空的暖,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干草和尘土气息的温热。
柳致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千斤闸门试图开启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立刻又闭紧了双眼,只留下眼皮下朦胧的光感。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水……”一个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板车的吱呀声停顿了一下。
“娘!娘!他……他好像动了!”一个带着惊惶的童音响起,就在很近的地方。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靠近了,带着难以置信:“老天爷……真……真没死透?”
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丝犹豫,轻轻探到柳致的鼻端。微弱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
“还有气!真的还有气!”刘婆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莫名的敬畏,“大壮!水!快拿水来!”
清凉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沾湿了柳致干裂的嘴唇。他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生命的甘霖,虽然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管的剧痛。
几口水下去,仿佛枯木逢春。他积蓄起一丝力气,再次尝试睁开双眼。
这一次,刺目的白光慢慢适应、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被一块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车篷边缘切割着。视线下移,是身下铺着的、散发着干草和尘土气息的破旧草席。板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摇晃,旁边坐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推车的是精瘦汉子老四,此刻也停下脚步,回头望来,眼神复杂。
最后,是凑在他眼前的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沧桑和关切的脸——刘婆婆。
“娃儿……你……你醒了?”刘婆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你可真是……命硬啊!在那种地方,伤成那样……我们都当你……”
柳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刘婆婆花白的头发,投向板车另一侧。那里,一个小小的身体被一块灰扑扑的粗麻布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安静地躺在几捆干草旁。
阿蛮。
冰冷的烙印瞬间变得滚烫,烧灼着他的灵魂。胸腔深处刚刚开始愈合的骨头,仿佛又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他猛地闭上眼,将翻涌上来的剧痛和酸涩死死压回喉咙深处。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死寂的荒芜。
“这是……哪?”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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