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降?”夏至喉头滚动,这个名字带着前世记忆的冰冷碎屑,脱口而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着,瞬间淹没了他。
女子——凌霜,闻言微微一怔,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涟漪,随即归于更深的平静。她并未追问称呼,只是唇角极轻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宛如冰层下悄然绽放的一朵睡莲:“灯市喧闹,人心亦易浮。郎君神思不属,倒似魂游天外。可愿随我登高暂避这尘嚣?不远处有座‘揽月楼’,楼头视野极佳,可尽览这‘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喧嚣之地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夏至但觉其声清寒,如定海针,陡然掣回飘魂。
他颔首无言,疑惧与错愕俱化于她静眸。
默随其步,凌霜行灯市,举止若履琴徽;人潮自辟一线,如风分水。
夏至随后,目光为街景纤微所摄,不能移。
道旁吹糖老翁,十指枯而灵,翻若穿花蝶;鼓腮吹管,一捏而成,糖凤栩栩,翼薄如冰绡。金黄糖汁映灯,作琥珀光,片片羽纹皆可数。
转侧泥人摊,朱黛浓得欲流。胖娃憨笑,武将按剑,眉目飞动,衣褶欲飘,似将跃案,混入喧阗长街。
酒肆门前,豪客拍案,呼拳声震瓦。碗触琅然,酒溅如金雨,烈香冲鼻,醺然欲醉。
更远处胡姬之肆,胡姬金发碧眸,锦袍翻领,赤足点波斯厚毯。羯鼓箜篌骤起,旋身若飞,裙裾迸作异域花,踝铃碎响,声声叩人心弦。
凡此诸景,粗犷而郁勃,扑人眉宇,绝非后世雕镂之伪戏所能仿佛。
“李逵绣花——粗中有细,”凌霜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仿佛看透了他的惊叹,“盛世烟火,原就生于这市井的喧腾与匠人的粗粝之中。郎君久居静室,乍见这人间烟火气,难免目眩神驰。”她微微侧首,目光掠过那些喧闹的摊贩、豪饮的汉子、旋舞的胡姬,眼神里有一份超然的洞悉。
夏至(殇夏)心头一震,她的话语精准地点破了他内心的震撼。他望向她沉静的侧脸,灯火在她长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超越尘嚣的疏离感与对这尘世喧腾的了然,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揽月楼果然巍峨,飞檐几乎要刺破灯海之上的夜空。沿着盘旋的木梯登上顶层,喧嚣声浪神奇地被隔绝在下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凭栏远眺,视野豁然开朗。整座不夜之城匍匐在脚下,万千灯火汇聚成一片浩瀚的金红色星海,流动着,闪烁着,一直铺陈到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远方的宫阙在夜色中勾勒出庞大而神秘的剪影,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仿佛传来若有若无的清响。更远处,依稀可见连绵的城墙轮廓,沉默地守护着这片极致的繁华。
“波光辉映古城楼……”夏至(殇夏)望着远处宫墙的暗影,喃喃低语,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江畔所见那奇诡的蜃楼,竟以如此磅礴真实的姿态,将他包裹其中。千年时光在此刻折叠,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彻底消融。
凌霜轻问:“是耶非耶?咫尺千里,千年一瞬;得见此灯,便属有缘。缘生缘灭,镜花水月耳,真假奚劳分别?”
转眸顾郎君,素面半映月华,半临灯影,幽艳难名。
“君今夕,是观灯者,亦是灯中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语塞。这迷离的时空,这虚幻又无比真实的相遇,让他彻底迷失了身份。他究竟是千年后江畔独坐的夏至,还是这盛世灯影里名为殇夏的过客?
凌霜不俟答,眸光倏落其微敞衣襟,一角竹青旧巾半露,墨绣疏篁,已黯而犹存劲节。
“此纹……”寒潭微动,破冰生暖,“忽忆吾乡竹舍:青瓦映粉壁,疏影拂窗;雨后新笋迸坼,声泠泠逾琴。
家母檐角悬陶铃,质朴而声沉;风至,丁冬,丁冬……”
言至此,声低如梦,纤指欲抚虚空之铃,旋复微蜷。
刹那柔脆之怀,若石投心湖,酸涩层澜。
始知彼非真超然,静水之下,故园之思潜流;同此怀归一念,遂令二魂默近,如影依光。
“是……江南?”夏至(殇夏)试探地问,声音有些发紧。故乡竹林的景象在他脑中清晰浮现。
凌霜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这璀璨的灯火,望见那烟雨中的青翠:“月是故乡明。可惜此身如萍,辗转飘零,归期难卜。”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如轻烟般掠过她的眉宇。她随即收敛了情绪,目光转向楼下灯火通明处一座巨大的灯轮。那灯轮由无数盏莲花灯层层叠叠构成,中心支架高耸,顶端似乎固定着某种极为耀眼的巨大光源,光焰炽白,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神迹降临,引得人群如潮水般向那里涌去。“看,今夜的重头戏,‘千莲朝圣’要开始了。那灯轮之心,据说是天竺高僧带来的‘金刚焰’,可驱散世间一切阴霾晦暗。”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带着一丝疏离的旁观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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