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灰蒙的天幕下,庆州城褪去一日喧嚣。城中宅邸错落间,盏盏灯火透过窗户映照出橙黄色的火光,如碎金撒落夜幕,又似繁星坠于人间,在各类房屋的檐角间织就一片静谧而朦胧的光网。
贾府大宅后院,青灰色假山阴影斜斜切过苔痕斑驳的青砖地。一张酸枝木长条案桌覆着半旧的明黄布帘,布帘中央的伏羲八卦图用黑线绣就,历经岁月,原本的黑色已然变得有些灰白。
案桌正中置一枣木雕花米斗,斗内粟米堆成圆锥状,两根拇指粗的白烛深深插入米中,蜡泪已在斗沿凝成蜿蜒的白蛇,摇曳的火光将斗身 “五谷丰登” 的刻纹照得明明灭灭。米斗前三只青瓷供奉盘呈 “品” 字形排布:左盘盛着一碟干果,中盘码放着五块茯苓糕,右盘则以荷叶托着三块煮熟的羊肉。
道坛左侧,几叠符咒分三列整齐码放。符咒上的咒文不同,显然是各有用途。右侧是一个六足黑色香炉,香炉尤为别致:炉盖中央嵌着铜钱大小的八卦凸纹,与布帘图案遥相呼应。香炉的腹部,刻着八个不知是文字还是符文的图案。
道坛前立着个四十余岁的黄冠道人,黄色道袍下藏着发福的身形,腰间绦带被腩肉撑得绷直,三缕鼠须悬在双下巴上,随念咒时的震动轻轻发颤。
不远处的槐树下,贾仁奇垂手而立,五十岁的身形仍挺得笔直,石青色长袍上的云纹暗绣随呼吸微微起伏。他侧身护着夫人 —— 那四十来岁的妇人攥着绢帕的手已沁出汗渍,指节上的金戒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贾仁齐身后立着两个妙龄女子:年长些的十五六岁,另一个十四五岁,两人如羽翼般同父母一起将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护在中央。那孩童正一脸疑惑的看着那道人,不时又把目光投向道人前方的道坛。他脖颈间缠着三道红绳,红绳上串着一枚平安锁,锁身刻着古朴符文,在烛火下泛着冷冽光泽。
那道人转向贾仁齐一家,神情肃然道:"贾居士,贫道即刻开坛施法,还望诸位切勿随意走动。"
贾仁齐连忙应声:"韩道长但请放心,在下已叮嘱家人侍从严守规矩。"
一旁贾夫人亦敛衽行礼:"有劳道长费心。"
"贾夫人不必多礼," 道人抬手虚扶,道袍上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斩妖除魔,本就是我玄门中人的分内之责。" 说罢转身走向道坛,指尖已捻起三张符纸,袖口扬起的风带起桌上的纸符轻颤,恍若即将出鞘的万千剑气。
“急急如律令!” 韩道长大喝一声,剑身拍在米斗边缘,粟米溅出几粒,滚到桌面上。贾夫人下意识地将男孩护在身后,长女凝望着韩道长额角的汗珠 —— 那汗珠顺着法令纹坠在道袍上,洇出蛛网般的灰渍。次女却死死盯着供桌上跳动的烛火,眼神茫然,好似被火光吸纳进另外一处空间。直到长女的手肘轻撞她腰间,她才猛然惊觉,连忙往弟弟身侧蜷了蜷。
道坛烛光将五人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贾仁奇的影子最长,如同一道屏风隔开后宅与未知的邪祟,夫人的影子蜷在他肘下,两个女儿的影子交叠着缠上少年的脚踝,像几株藤蔓攀着棵小树苗。当道人转身挥舞宝剑时,剑刃划过烛光的瞬间,贾仁奇看见妻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悬着的心。
韩道长剑指轻抖,黄符骤然腾起幽蓝火焰。他手腕翻转如游龙,燃烧的符纸旋即冲天而起,于半空裂成三枚火星,坠地时已化作齑粉。道袍翻卷间,宝剑划出丈许长的寒光圆弧,剑尖倏然刺向道坛正前方 —— 剑身上符文与道坛上的纸符遥相呼应,刹那间爆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道坛前的石板缝里竟渗出缕缕黑气,似被剑锋搅碎的阴魂残息。
他声如洪钟震得布帘簌簌发抖:“孽障速退!若再迁延,吾当以天罡正法碎尔魂魄!”话声方落,院落四壁的房门与窗棂骤然同时震颤,老旧的木质门框与窗框相互撞击,发出 "咚咚" 闷响。榫卯结构间的灰尘扑簌簌坠落,恍若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拍击着幽闭的木门,连檐下悬挂的铜铃都被震得叮铃作响,碎成一片凌乱的清响。正对道坛的房屋的雕花窗棂,榫卯间渗出青白雾气。紧接着,双扉轰然洞开,门环撞击声恰似幽冥叩首。
骤起的阴风裹着青苔气息扑来,米斗中左侧烛火 “噗” 地熄灭,火星溅入粟米堆中,烫出焦黑的小坑;右侧蜡烛却逆势拔高半寸,焰心凝成幽蓝剑形。斗内粟米如被无形之手搅动,暴雨般激射到青石板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嗒嗒“声。粟米蹦跳着滚进石板的缝隙,传来一阵阵的“骨碌碌”的尾音。道坛左侧符咒腾地飞起,黄表纸在空中旋成伞盖,朱砂咒文泛着血光,恍若群蝶振翅间洒下赤色纸符雨。
贾仁奇一家见状面露骇然,身躯齐刷刷绷紧,本能地向家中男孩聚拢。夫妇俩臂膀如铁钳般交错,将孩子牢牢护在中间, 两个阿姐更是侧身挡住后方,裙摆扫过碎石时发出沙沙轻响。四口人背靠背缩成一团,急促的呼吸在夜空中凝成白雾,颤抖的指尖攥紧彼此衣袖,仿佛狂风中相依的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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