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西苑的朱有建,像是归位的棋子,生活的齿轮重新咬合运转。
每日破晓时分,晨练结束,他不再慵懒地倚着藤椅晒太阳,六月中的阳光很不友善,辰时已经有了酷烈。
身着明黄的薄绸,还需有遮阳的华盖,踏着满地露华,往研究院工地踱步而去。
这哪里是闲逛,分明是帝王以脚步丈量江山,用目光监督工事的进度。
出行阵仗从不掩人耳目,贴身太监王承恩亦步亦趋捧着棉裹的冰块,大太监王德化则率领甲胄鲜明的禁卫,如影随形。
起初,工地上的庄卫们见圣驾亲临,忙不迭扑通跪地,额头贴地山呼万岁。
朱有建却不耐地挥挥手,连斥三次后,众人便学乖了——
再遇圣驾,只恭敬拱手,以清朗的敬语问安,倒让这肃穆的工地添了几分鲜活气息。
兴致来时,朱有建会优雅地坐上步辇。四名精壮禁卫抬着这方雕花木椅,步伐稳健如踏云。
帝王半倚软垫,目光如炬扫过重工区轰鸣的锻造炉,又掠过轻工区翻飞的织机。
看似养尊处优的视察,却让禁卫们暗暗窃喜——比起那些把排场摆得铺天盖地、旗幡蔽日的帝王。
眼前这位天子肯让他们近身侍奉,偶尔还会问上两句“累不累”,这般平易近人的做派,早让禁卫们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六月十五日,巳时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瀚湖面上,泛起粼粼碎金。
朱有建负手沿着湖岸西南信步而行,忽见远处一架庞大的木质水车正吱呀作响。
轮辐缓慢转动,盛满浊水的木桶在半空倾斜,将水倾倒进一旁的木质水槽。
水流顺着三十度倾斜的水槽,如银练般蜿蜒注入瀚湖,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驻足岸边,目光紧锁那架水车,忽然怔在原地。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漫过心间:
中学时每逢雨后,校园喷泉池便会积水成患,总是需要用泵将积水排走。
那时用来排水的装置突然浮现在脑海——一只锃亮的不锈钢罐,罐顶一根钢管探入池中,罐底的管子直通泵腔。
泵机启动的瞬间,池水便顺着管道汩汩流走,那只神奇的罐,好似叫“引水罐”?
隐约记得,是利用虹吸原理,无需外力便能将水抽走......
他望着眼前水车与水槽构成的输水系统,又想起记忆里的引水罐,目光渐渐发亮,仿佛在时空交错间,古老智慧与现代科技正隔着岁月遥遥相望。
朱有建盯着水车与水槽的接驳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片刻后猛地转身,冲王德化扬了扬下颌:
“备马,去八里庄。找鲁有林!”
话音未落,袍角已裹挟着一阵风掠过湖畔芦苇丛,薄绸上留下一片水渍。
八里庄工坊内,木屑纷飞中,朱有建直奔陈大匠的模具坊。
正好鲁有林也在,他正与陈大匠探讨模具里的榫卯结构,忽见圣驾疾步而入,手里还攥着半截墨笔。
不等众人行大礼,朱有建已抓起桌上粗宣,墨笔如飞,勾勒出个圆柱型的有两根外通管线的圆筒——正是记忆中的引水罐。
“看好了!”
他用墨笔重重敲了敲图纸,墨点溅在羊皮纸上。
“罐顶开个漏斗,先往里灌水。
水管中段装个阀门,等罐里水满,啪嗒关上漏斗。
再打开抽水管、出水管……”
他两手在空中比划,模拟水流路径,
“罐里空气一少,底下的水就像被什么拽着似的,咕噜噜全跑出来!”
瞥见陈大匠拧着眉头要发问,朱有建抬手止住:
“甭管啥压差,就记住——水往低处流,咱们给它搭个道儿!”
陈大匠听了朱有建的解释,略一思忖便心领神会,他转头看向鲁有林,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
鲁有林见状,笑着拱手说道:
“圣上,您所说的这个装置其实与宋代的水排颇为相似。
它主要是通过保证筩桶的密封性,来实现从低处向高处提水的功能。
只是后来这水排在实际应用中逐渐鲜少使用了,原因在于其适用场景有限,不像龙骨水排那样对使用条件要求较低,更为普及。
而且当时制作水排多用竹桶,密封性不够,容易泄气。
不过,圣上您的想法甚好,若将其改为钢桶,通过倒模浇灌成型,定能保证良好的密封性。
至于阀门,采用墨家榫扣的设计,操作起来也会更加便捷。”
朱有建听了,不禁微微张嘴,心中暗自惊讶:
原来这引水罐在宋代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因为容易泄气的问题,后世竟未曾想过对其进行改良,以至于渐渐消失在历史典籍之中了吗?
对于此,他只能暗自叹息,之前的快船,因为贩私盐的缘故给禁了,理由很粗暴:
追不上!
两日后,晨曦刚染亮工坊屋檐,尖锐的欢呼声已冲破八里庄。
朱有建疾步穿过蒸腾的热气,只见改良后的引水罐通体锃亮,螺旋状的管线如盘踞的银蛇,末端的涡轮正欢快地搅动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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