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听见了,从怀里掏出本卷了边的册子——
正是那本“野外生存手册”。
他翻到“冬季取暖”那页,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插画:
“看见没?
把茅草用热水泡软了再编,就不扎了。
回头让狗剩烧锅热水,给你们的棉袄褪褪毛。”
册子上的字不知是谁眷抄的,笔画细如蚊腿看的累眼睛,却实用得很:
“遇雪堵路,掘地三尺为营,上覆茅草雪块,可御风寒。”
“野兽皮毛可制衣,肉可食,骨可煮汤”。
唯独没提雪地怎么走,此刻营地里的人,连辽西兵都不知怎么面对,谁也不知道积雪没膝时,该迈多大步才不摔跟头。
“大人,南边的雪好像小了!”
一个哨兵从雪堆后面探出头,棉帽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要不咱们试试?”
林有德眯眼望了望,远处的山峦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锭——
这是出发时放身上的“活动经费”,沉甸甸的,不知能干啥用。
“再等两天。”
他拍板,
“让归复兵编些草绳,绑在鞋上防滑。”
俘虏兵总得有名号,实在不好喊人俘虏兵吧,大伙儿一合计,干脆叫“归复兵”;
其实人家俘虏根本不在意叫啥,只要别丢下他们就成。
正月十五的月亮被雪雾遮得只剩个光晕,地下营地里却亮如白昼。
几百口大锅支在火墙上,锅里炖着羊肉地瓜,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说笑声。
林有德给刘德忠递过去块烤饼,饼上还沾着芝麻——
是从夔州府带的。
“你说陛下在宫中,这会儿是不是也吃着火锅?”
刘德忠咬着饼,含糊不清地问。
“保准是。”
林有德笑了,
“也不知有没有惦记咱们?”
他望着营地角落,那里的归复兵正围着个识字的文书,听他念手册上的“元宵节要吃圆子”;
有人就把面团搓成球扔进锅里,引得一阵哄笑。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林有德抓起身边的刀,掀帘出去,却见几个俘虏兵正围着只冻僵的狐狸,七手八脚往它身上裹棉袄。
“将军,它还活着!”
一个小兵喊道,眼里闪着光,
“手册上说,要爱护有灵性的小兽……”
林有德看着那只在棉袄里瑟瑟发抖的狐狸,忽然觉得,这趟被大雪堵在路上,或许也不算太糟。
他踹了脚旁边的雪堆:
“爱咋咋地吧,要不整一锅肉汤也行!”
嘴上这么说,却转身对二狗子道:
“多烧点热水,给它暖暖身子。”
伙夫团队不知咋凑起来的,狗剩是领头的,二狗子、傻狗子、黑子、赖小呆、狗蛋儿……
十几万人,愣是整出几百与狗有关系的人名,起初大伙儿真没留意到。
雪还在下,地下营地里的歌声却飘了出去,混着羊肉的香气,在南阳府的雪夜里,竟有了几分过年的暖意。
林有德摸了摸怀里的手册,忽然想起皇帝说的话:
“不能喂饱自己的兵,不是好兵!”
他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忽然笑了——
有点想家,想杂物监里那些干不完的杂务。
正月二十六的襄阳府,阳光把冻土晒得微微发软,十几万人趴在地上亲吻泥土的样子,活像一群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土拨鼠。
林有德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棉靴踩在融雪里,溅起的泥水打在裤腿上——
他自己的眼眶也热得发涨,从夔州府出来,整整二十六天,他们终于又踩在了没雪的地上。
“都起来!像什么样子!”
刘德忠扯着嗓子喊,自己却偷偷抹了把脸。
他的草毛棉袄早就被雪水浸透,此刻被太阳一晒,散发出一股说不清是羊膻还是草腥的味道;
可他闻着,竟比夔州府酒楼里的脂粉香还舒坦。
队伍进不了城——
襄阳留守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十几万穿着破烂棉袄、扛着锄头(沿途顺手捡的)的“兵”,说什么也不肯开城门。
林有德也不恼,指挥着在城外空地上扎营,还让人给留守送了只冻硬的黄羊:
“告诉大人,我们借贵地歇三天,不抢粮不扰民,就想晒晒太阳。”
三天后启程时,队伍里多了些新鲜面孔——
是几十个不堪忍受苛捐杂税的襄阳农户,抱着铺盖卷就跟来了,说“跟着将军有肉吃”。
林有德没赶他们,还让伙夫多蒸了十几笼馒头:
“会种地的留下,将来去兖州府开荒。”
改道后往汝宁府去的路顺畅多了,虽然风还刮得人脸疼,但至少不用铲雪了。
俘虏兵们编的草绳防滑鞋派上了用场,走在冻土上噔噔响,倒比战马还精神。
一个湖广的归复小兵,怀里总揣着块烤干的羊肉,说是要带给在逃难的老娘;
林有德怜悯地沉默,偷偷让伙夫多给他塞了两块。
二月二十日傍晚,兖州府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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