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纵将失察”,他声音里多了几分绝望:
“吴三桂拥兵自重,是臣一手惯出来的!
他索要粮饷便给粮饷,他请求增兵便给增兵,到最后他羽翼丰满,臣连调遣一个千总都要看他脸色。
京畿百里就像敞着大门,八旗的探子在通州来去自如,臣却只会上书请陛下‘暂息雷霆’……”
说到“隐匿不报”,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却字字清晰:
“驻守蓟镇、榆镇三年,臣未复一寸失地,未斩一员敌将,却每月虚报‘小胜’蒙蔽圣听。
吴三桂暗中与八旗往来的书信,臣偶然截获却因怕担罪责藏了起来,若非后来密探报知陛下,那狼子野心怕是早已得逞……”
最后一条“错失战机”出口时,他几乎脱力:
“去年八旗主力围攻万全右卫,锦州空虚如纸糊。
臣坐拥宁远千余兵马,却因怕中了埋伏,眼睁睁看着战机从指缝溜走。
那时只要臣挥师北上,哪怕只是佯攻锦州,也能分陛下西顾之忧,可臣……
可臣只敢在城楼上擂鼓助威啊!”
一通罪状说完,高第已如虚脱般伏在地上,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与御座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翻页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檐角,像是在为这迟来的忏悔呜咽。
朱有建在御座上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浮雕龙鳞,目光落在高第伏跪的背影上,思绪却已在辽东的沙盘上辗转。
原来吴三桂本是宁远守将,那道将他调往山海关的命令,竟是高第一手签发。
他暗自颔首:
这般轻易挪动边镇主力,无异于自拆藩篱,满清后来能长驱直入,这步错棋确是源头之一。
可转念又想,即便没有这道调令,以李自成在原史中京城的雷霆手段,山海关守军未必能坚守臣节,叛变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说截获吴三桂私通清廷的密报,我何时收到过?
若然,我岂会与吴三桂商量出兵关外的事宜,早就将他革职查办了,至于现在,那家伙被吴襄不知送哪去了,索性叛乱未遂,且罢!
他瞥了眼阶下瑟瑟的高第,心底有了计较:
此人放弃宁远、收缩防线的思路本无大错,不过是执行中失了章法。
负气出走虽显怯懦,却终究没像某些将领那样望风而降,更未投靠八旗做那贰臣,骨子里尚存几分底线。
这罪该如何定夺?
朱有建指尖一顿。
像处置唐通那般贬去陕西屯田?
或是学对付贪墨将领的法子,丢去矿场吃些苦头?
劳动改造固然能磨磨他的骄气,可改造之后呢?
这般熟悉边地军务的人,闲置着未免可惜。
他忽然忆起旧档:
当年放弃宁远本是崇祯默许的盘算,只是没算清高第手中的兵力虚实,又遇上白广恩这类瞻前顾后的将领,才闹得最后仓皇出走。
白广恩那等怯懦之辈该去屯田思过,高第却未必适用此法。
目光扫过殿角悬挂的舆图,朱有建的视线在瀚海西北一带停驻。
如今马进山在远东拓土,孙守法镇守河套与和林,冯祥在西域经略屯田,之后去镇守瀚海东南;
唯独这片连接漠北与西域的缓冲地带,尚缺一位得力主官镇抚。
这高第虽有过失,却也算在辽东摸爬滚打多年,对边军调度、防务布设终究熟稔,或许……
能派去那边试试?
“抬起头来说话!”
朱有建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独有的威权。他想从那双眼睛里,看看这迟来的忏悔究竟有几分真心。
高第身子一颤,不敢迟疑,缓缓直起脖颈望向御座。
可视线刚触及龙椅上的身影,便猛地僵住——
不过一年多未见,圣上的气度竟已截然不同。
眉宇间的滞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渊的威严,连眼神流转间都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那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几乎要再次垂下头去。
朱有建细细打量着阶下之人:
高第的面相倒有几分英武,眉眼间带着边将特有的风霜棱角,虽不比刘泽清那般凶戾,却自有股方正刚毅的气度,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军阵中打磨出的模样。
他暗自摇头:
崇祯当年怕是又乱了章法。
想当初刘泽清在蓟州、通化整军时,麾下尚有两万精锐可用,虽年近半百却悍勇不减。
若高第当年能将这支部队带入山海关,手握三万重兵,又何至于忌惮吴三桂那一万七千关宁军?
多半是崇祯吝于放权,让总督与总兵挤在山海关,却把主力留在原地,这般兵力分散,不乱才怪。
“你所列罪状,条条属实?”
朱有建指尖轻叩龙椅,目光如炬。
高第喉头滚动,迎着那道威压重重叩首: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愿领陛下任何处置!”
“可敢以死谢罪?
你那些手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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