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
海风裹挟着咸腥与正午的燥热,吹拂着沙滩。
那个淡蓝头发的小乞儿,身影如一只敏捷却略显狼狈的小兽,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她小脸涨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破旧的衣衫下摆沾满了尘土。跑到近前,她二话不说,将一个粗陶小酒壶,“咚”地一声,颇有些赌气意味地杵在继生盘坐的腿边。
“喏!给你!”她喘匀了气,一屁股坐倒在滚烫的沙子上,小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埋怨,“先生!你可真不知道!为了你这口酒,小乞儿我!跪了整整大半天!膝盖都要磨穿了!捧着个豁了口的破碗举在眼前,眼巴巴瞅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脚……可大半天过去了,一个好人都没遇着!连个铜板都吝啬给!”她越说越气,小拳头攥紧了沙子。
继生没动那酒壶,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听她抱怨。
“后来啊,”小姑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我实在没辙了!心一横,牙一咬!站起来就喊:‘谁给我一小壶酒!我替他做任何事!’嘿!你猜怎么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重现当时的惊险,“话音刚落,嗖——!一个东西就飞过来啦!我接住一看,就是这壶酒!当时我哪敢多待啊,撒腿就跑!生怕人家反悔,再把我这小身板抓去抵债!”她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继生听完,沉默片刻。
忽地,他曲起手指,中指指节对着小姑娘的脑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哎哟!”小姑娘吃痛,双手捂住额头,委屈地瞪着继生,声音都带了点哭腔,“先生!你!你不讲道理!我好心好意,千辛万苦给你弄来酒,你不谢我,反倒先赏我一‘栗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先生!”
继生被她这模样气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小滑头。‘君子可欺之以方’,这话你倒是无师自通,用得极好。”他拿起那粗陶酒壶,掂量了一下,语气转为严肃,“但这酒,我不能收。稍后,你随我入村,指认出给你酒的那人,我当面赔礼道歉,酒钱亦当奉还。”
小女孩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神情,此刻涌上一种被误解的愤怒和莫名的委屈。
她猛地抬手,“啪”地一声,将继生递过来的酒壶狠狠拍开!那粗陶酒壶并未落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悬浮在离沙地寸许之处。
“那你这就是‘以德报怨’!假仁假义!”小女孩眼眶泛红,蓝色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她指着继生的鼻子,声音带着尖利,“我告诉你!我当时只顾着逃命,根本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就算你押着我去,我也认不出来!这酒,你既然嫌它来路不正,不想要,那就别喝!”她赌气般扭过头,肩膀微微耸动。
继生看着悬浮的酒壶,又看了看小女孩倔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先余着吧。”
其实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个小女孩故意坐在街上时,身前放着个破碗,随后自己口中喊着:“老爷,大老爷,施舍点钱吧!”
想想还怪可爱的。
话音刚落,他目光微凝,缓缓转向身侧不远处。
不知何时,那里已悄然立着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温润,气质儒雅,双手悠闲地环抱胸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沙滩上的两人。海风吹拂他蓝袍的下摆,竟无一丝声响,仿佛他本就是这海天之间的一部分。
继生心头微凛,面上却不显,从容起身,对着蓝袍男子抱拳一礼,笑容坦荡:“这位兄台,有礼了。方才这壶酒,想必是出自兄台之手?在下这位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行事莽撞,冲撞了兄台,还望兄台海涵,莫要见怪。”
蓝袍男子回以温和一笑,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小先生言重了。区区一壶薄酒,何足挂齿?小姑娘讨酒,是为先生解忧,此心赤诚。这酒,便算是在下请小先生喝的,不必介怀。”他目光扫过那悬浮的酒壶,眼中笑意更深。
继生闻言,心中疑虑稍减,却也并未放松警惕,他伸手一招,那悬浮的酒壶稳稳落入掌中,他拨开壶口的泥封,一股清甜的米香混合着淡淡酒气逸散出来。
继生举壶,对着蓝袍男子朗声笑道:“兄台雅量!既如此,不若陪在下走一个?权当谢意。”
蓝袍男子目光落在继生身上,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周流转的无形剑气,笑容不变,却微微摇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小先生盛情,本不该辞。只是……”他指了指天边正烈的日头,“此时已是正午,家中娇妻早已备好饭食。在下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去,被她嗅到……”他露出一丝“惧内”的苦笑,摊了摊手,“怕是要被疑心是出去寻欢作乐,少不得一番盘问絮叨。所以,今日实在不便奉陪,还望小先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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