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慢流逝。风势渐弱,但雪未停,细密的、干燥的雪粉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飘落,一点点覆盖着昨日激战留下的狰狞痕迹,试图用苍白的冷漠掩埋一切的惨烈与喧嚣。高地上死寂一片,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蕴含着下一次撕裂前的恐怖张力。战士们蜷缩在战壕和防炮洞里,如同冬眠的动物,最大限度地减少活动,保存着体内最后那点可怜的热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雾,胡须、眉毛、帽檐上都结满了厚厚的白霜。
李云龙拄着那半截炸断的枪托,沿着主战壕艰难地挪动,检查着每一个战斗位置。他的右腿已经完全麻木,感觉像是绑着一根冰冷的铁柱,每一次拖动都异常吃力。战壕里景象凄惨,战士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嘴唇因干裂和冻伤而呈现出紫黑色。很多人抱着步枪,手指僵硬地扣在扳机护圈上,几乎与枪冻在一起。弹药箱大多空空如也,手榴弹袋瘪了下去。唯一那挺九九式轻机枪被刘满仓紧紧抱在怀里,用破布仔细包裹着,防止冻住机匣。
“师长,”一个嘴唇冻得发青的年轻战士,声音颤抖地叫住了李云龙,他递过来一个美军军用扁豆罐头,里面装着大半罐干净的雪,“您……您吃点。”
李云龙看了一眼那罐雪,又看了看战士那双冻得红肿、裂开血口子的手,摇了摇头,声音粗粝:“留着,化开了大家分着润润嗓子。”他知道,吞咽冰冷的雪会进一步消耗宝贵的体温,但在极度干渴下,这又是唯一的办法。他继续向前挪,看到一个老兵正用刺刀小心翼翼地从冻硬的炒面袋上刮下最后一点粉末,然后极其珍惜地用手指沾着,一点点喂给旁边一个因失血而虚弱不堪的伤员。
邢志国缩在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里,正和那个只剩一条腿眼镜的参谋低声讨论着什么。参谋用一根小木棍,在雪地上吃力地画着简易的等高线图,标注着可能的敌坦克进攻路线和己方火力盲区。他的眼镜腿用绳子绑着,镜片上的裂纹让他的视线必须保持一个固定角度才能看清。
“老邢,情况怎么样?”李云龙靠过去,喘着粗气。
邢志国抬起头,独眼里布满血丝,他指了指雪地图:“不妙。美国人吃了早上那次亏,学精了。你看,他们现在把集结地后撤了至少五百米,超出了咱们任何武器的射程。炮击停了,但我估摸着是在调整部署,下一波进攻,恐怕不会再给我们钻空子的机会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且,他们好像把注意力集中到咱们侧翼了。”
李云龙顺着邢志国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紧锁。无名高地的东侧,连接着一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虽然地势不如主峰险要,但一旦被突破,美军就可以迂回到高地后方,甚至切断他们与后方极其微弱的联系通道(如果还存在的话)。
“侧翼……”李云龙沉吟着,他脑子里那些零散的现代军事知识又开始运作起来。“他们是想正面牵制,侧翼包抄。标准的钳形攻势变种。妈的,欺负咱们人少,展不开!”
“咱们在东侧只放了半个班,还是由伤员组成的……”邢志国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根本挡不住装甲突击。”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炮击的、沉闷而连续的轰鸣声。声音来自南方天际,越来越大。
“飞机!不是战斗机!”有耳朵尖的老兵猛地抬起头喊道。
只见云层之下,数个黑点正由远及近,飞得并不算太高。那不是常见的“海盗”式或者“野马”式战斗机,而是体型更大、速度更慢的飞机——C-47运输机(或类似型号)!
“运输机?这时候来空投补给?”参谋扶了扶破眼镜,有些疑惑。
李云龙的心却猛地一沉。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飞机。只见它们飞临美军阵地上空后,并没有降低高度投下物资,而是从机舱里抛洒出大量的、如同雪花般的白色纸片。
是传单!
紧接着,更多的黑点从飞机上落下,这一次,是一些方方正正的木箱子,挂着小小的降落伞,晃晃悠悠地向着美军控制区域飘落。那显然是实打实的物资补给——弹药、食品、药品。
几乎是同时,美军的阵地上响起了兴奋的欢呼声和喇叭声,隐约可见一些美国兵跑出掩体,去接收那些空投物资。这与高地上志愿军弹尽粮绝、饥寒交迫的惨状形成了刺眼而残酷的对比。
几架飞机似乎注意到了这座依旧飘扬着红旗的无名高地,它们稍微调整方向,从高地侧上方掠过。更多的白色传单如同雪片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覆盖在阵地上。
一张传单正好落在李云龙脚边。他弯腰,用僵硬的手指捡起来。纸质很好,上面用中文和朝鲜语印刷着文字,还配有粗糙的图画:一边是衣着光鲜、正在享用热食烤火的美军,另一边是衣衫褴褛、冻饿倒地的志愿军士兵。文字内容是劝降的,许诺“优待俘虏”、“提供热饭和医疗”,极尽蛊惑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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