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城主府的葡萄藤,在青石板上织出金网。荷花手中的朱笔落在奏折上,“准”字的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将“拓跋明月补西州都护”九个字圈得愈发醒目。案前跪着的拓跋明月玄色朝服一丝不苟,腰间玉带束得笔直,脸颊那道破妖僧时留下的疤痕,在日光下泛着浅淡的银白,倒比任何纹饰都更显英气。
“你叔父的旧部,可有不服?”荷花放下笔,石榴红宫装的袖口扫过案上的西州舆图,指尖点在黑风口的位置——那里刚经战火,却已在胡开的协防下筑起新的烽燧。
拓跋明月叩首时,朝服的褶皱如刀削般利落:“回殿下,旧部中三成是我带过的骑兵,四成感念拓跋家世代守边之恩,剩下的……”她抬眼时,眼底锋芒毕露,“已随妖僧余党伏法,不足为惧。”
“至于拓跋珪,”荷花忽然笑了,金步摇的流苏晃过拓跋明月的肩头,“那孩子在囚车中仍敢怒斥其父通敌,说‘拓跋家的血该洒在疆场,不该染污北狄的马粪’,倒是有你当年的硬气。”她将另一道旨意推过去,“西州总管之职,授他不算委屈。”
提及这位堂弟,拓跋明月的眉峰柔和了些。拓跋珪虽只十六岁,却在拓跋宏光入狱后,带着族中少年自发守卫粮仓,面对北狄细作的威逼,竟能拉弓射穿对方的箭囊,喊出“西州是大启的西州”。这般风骨,确实比其父强上百倍。
三日后的西州都护府前,旌旗如林。拓跋明月一身银甲立于点将台,身后是新组建的西州三军——前军为骑兵,尽是西州擅射的牧民子弟;中军为步兵,多是拓跋宏光旧部中洗心革面者;后军则是拓跋珪带着的少年营,虽稚嫩却眼神灼灼。
“我拓跋家欠西州的,”拓跋明月的声音透过扩音的铜 horn 传得很远,银甲上的日光与她脸颊的疤痕交映,“今日起,用血肉来还!”她拔出腰间弯刀,刀尖直指西北,“前军随我巡边,三日一轮;中军由拓跋珪统领,加固城防;后军……”她看向台下跃跃欲试的少年们,“跟着胡开将军学阵法,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你们能接得住我的三招!”
拓跋珪穿着合身的明光铠,虽比堂姐矮半个头,却挺得笔直。他上前一步,铁甲碰撞的脆响里,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请都护放心!我拓跋珪若护不住西州寸土,提头来见!”
胡开站在侧台,看着这对年轻的堂姐弟,忽然捋着胡须笑了。当年他奏报拓跋宏光罪状时,还怕这西州会乱,如今看来,荷花殿下的眼光比他准——拓跋明月的狠辣镇得住旧部,拓跋珪的赤诚能收拢民心,这西州三军,怕是要比当年拓跋宏光在时更难对付。
月上中天时,都护府的灯还亮着。拓跋明月正在舆图上标注烽燧位置,拓跋珪捧着军粮账册进来,少年的肩头还沾着操练的尘土。“堂姐,”他指着账册上的数字,“后军的少年们说,想把每月的口粮省出三成,换弓箭。”
拓跋明月抬头,见他耳后还有未褪的淤青——那是白日练拳时被老兵失手打的,却硬是没吭一声。“准了。”她忽然从案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酥脆的胡饼,“但口粮不能省,我让人从商道调了批西州的瓜果,够他们当零嘴。”
拓跋珪咬着胡饼,忽然道:“堂姐,昨日收到京城的信,说长公主殿下为咱们三军请了新的甲胄,比咱们现在穿的轻三成,还镶着护心镜。”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听说那护心镜是用江南的琉璃做的,能照见人影呢。”
拓跋明月望着舆图上蜿蜒的商道,那是她与荷花在避暑小城规划的路线,如今已能通到玉门关。“等打退北狄的下一次侵扰,”她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江南,“我带你去京城,见见那位让琉璃照进西州的长公主。”
夜风卷着关外的沙尘扑在窗上,却吹不散灯烛的光晕。拓跋珪捧着账册退下时,听见堂姐正在低声哼唱——那是首西州的古谣,唱的是“兄牵马,弟执鞭,共守河西三百年”。只是此刻的歌词,被改成了“姐披甲,弟握箭,同护大启万里天”。
点将台的旌旗在月下猎猎作响,映着西州三军的营帐连绵如星。拓跋明月站在窗前,银甲的冷光与手中的舆图相映,忽然觉得,荷花殿下将西州三军交托于她与拓跋珪,何尝不是一场赌——赌拓跋家的血,终究能洗尽污尘;赌这对年轻的姐弟,能让西州的风,吹得更清正,更辽远。
而她腰间的弯刀,早已磨得锋利,只待北狄再来时,用对方的骨血,祭这新生的西州三军,祭这来之不易的、属于她们的时代。
西州的秋夜总带着胡笳的清响,都护府的灯烛映着拓跋明月案上的《西洲曲》——那是荷花临行前留的,字迹娟秀,却在“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处洇了点墨,像滴未干的泪。
她摩挲着那行字,玄色披风吹进窗棂,卷着关外的沙砾,打在铠甲上沙沙作响。案头的银壶还温着葡萄酒,是按荷花教的法子酿的,甜香里混着点酸涩,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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