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织造司的木楼里,刨花与桐油的气息混在一起,拓跋宏光佝偻着背,正在新制的织机前调试踏板。他的囚服已换作粗布短打,鬓角的白发沾着木屑,曾经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正专注地捏着枚铜制的机杼,指尖的薄茧与铜件摩擦,发出细碎的响。
“这里的齿轮该再磨薄三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牢狱留下的沙哑,却难掩熟稔,“不然纬线过密,会卡断江南的软丝。”
站在一旁的拓跋珪攥紧了拳,十六岁的少年穿着西州军的明光铠,铠甲的反光映在织机的竹篾上,晃得人眼晕。他望着叔父鬓边的白发——这还是那个曾将他架在肩头、说“西州的天要靠拓跋家撑着”的男人吗?如今竟为一架织机弯腰,连指节的颤抖都藏不住。
“叔父……”拓跋珪的声音发紧,铠甲的系带硌得他锁骨生疼,“你当年若把这份心思用在守边上……”
拓跋宏光的动作顿了顿,铜杼在指间转了半圈,落回织机的凹槽里。“过去的事,说不得。”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木屑,“但这织机不一样,它不认谁是将军,只认手艺。你看这踏板的角度,”他踩着木板演示,织机的经线立刻绷出整齐的弧,“比西州的旧机省三成力,织出的云锦能透光。”
木楼的门被推开时,鬼子六的玄色常服扫过门槛的木屑,身后跟着陆宜昕——她的水红旗袍沾着新丝的白,手里捧着匹刚织出的样布,流光溢彩得像揉了朝霞。“拓跋老将军这手艺,”他的目光落在织机的齿轮上,“比工部造办处的巧多了。”
拓跋宏光猛地转身,短打的衣襟扫过织机的经线,带起一阵细响。他望着鬼子六,忽然跪地:“罪臣不敢称将军……”
“起来。”鬼子六伸手扶他,指尖触到对方胳膊上的旧伤——那是当年守玉门关时留下的箭伤,“能让江南的丝比西州的雪还软,你就配得上‘能匠’二字。”他转向拓跋珪,“你堂弟说,这织机若批量打造,能让西州的羊毛织得像云锦,你觉得如何?”
拓跋珪望着织机上流转的丝线,忽然想起幼时叔父教他辨羊毛的日子——那时叔父的手虽粗,却能摸出羊毛的粗细,说“好料子要像人的心,得细得进去,也得撑得起来”。他忽然走上前,按住拓跋宏光调试机杼的手,铠甲的护手与叔父的粗布短打相触,竟生出种奇异的平和。
“这里的经线该再松半寸,”拓跋珪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西州的羊毛比江南的丝粗,得留余地。”
拓跋宏光的手猛地一颤,铜杼差点落地。他望着侄儿铠甲上的西州军徽,又看了看织机上交织的经纬,忽然老泪纵横:“珪儿……”
“过去的,”拓跋珪抽回手,铠甲的反光落在叔父的白发上,“让它随着旧织机烂在西州吧。”他转向鬼子六,“请六爷允准,让叔父带西州的工匠学制新机,往后……西州的羊毛也能织出龙纹。”
陆宜昕忽然将水红样布往织机上一铺,云锦的流光与羊毛的暖白交叠,竟格外和谐。“我爹说,”她的指尖划过两种料子的接缝,“好织机不分南北,就像好手艺不认出身。”
鬼子六看着眼前的景象——拓跋宏光的粗布短打沾着木屑,拓跋珪的明光铠映着晨光,陆宜昕的水红旗袍飘在织机旁,经纬交织的声里,旧怨与新机正在慢慢融。他忽然笑道:“杭州织造司就交给老将军,拓跋珪你从西州调三十个工匠来学,学会了……”他拍了拍织机的木架,“让西州的帐幔上,也能织出江南的莲。”
拓跋宏光的手重新握住铜杼,这次稳得像当年握枪。他踩着踏板,织机发出均匀的“咔嗒”声,像在数着新生的日子。拓跋珪站在一旁,铠甲的系带被他悄悄松开,少年的眼里映着流转的丝线,忽然觉得,叔父的背虽驼了,却比当年站在城楼上时,更像座能依靠的山。
木楼外的蝉鸣渐起,混着织机的轻响,像支新旧相和的曲子。鬼子六望着那架正在织出奇迹的机器,忽然想起荷花的话:“能让人回头的,从不是刑罚,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此刻看来,这架织机,或许比任何圣旨都更能让拓跋家的血,重新热起来。
陆宜昕的水红旗袍扫过织机的踏板,带起的丝线缠上拓跋宏光的短打,又绕上拓跋珪的铠甲。三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映在织出的云锦样布上,像幅刚完成的画——有江南的柔,有西州的烈,还有这架织机,正把过往与将来,细细密密地织在一起。
杭州织造司的木楼里,桐油味混着铁屑的腥气漫开。拓跋宏光的粗布短打已被汗水浸透,他正蹲在新制的弩机前,指尖捏着枚铜制齿轮——这齿轮的齿纹比寻常弩机密三倍,竟是照着织机的经线齿轮改的。
“这样一来,”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专注而发哑,指节敲了敲弩机的卡槽,“弓弦的力道能分三成到机括,拉起来比西州的旧弩省劲,却能多射三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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