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的雨歇了三日,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泼下来,把巡抚衙门的桂花林晒得暖洋洋的。金箔似的光透过叶隙往下落,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网,沾了满身桂香的解语提着竹篮穿行其间,指尖掐下最饱满的花簇,淡紫色云纱裙的摆扫过草叶,惊起几只避雨的蜻蜓。
“解语姐姐,等等我!”六岁的阿澈举着支桂花枝追过来,小靴子踩过水洼,溅了她裙角几点泥星。解语回头时,正撞见廊下的动静——蒋墨萱披着湖蓝披风站在阶前,手里捧着本账册,石青官袍的影子从她肩头漫过来,慕容向晚的手正搭在她披风的系带处,指尖似碰非碰地擦过她的颈侧。
“这笔漕银的数目得再核一遍。”蒋墨萱的声音被风滤得很轻,湖蓝长裙的开衩处露出截玉色腿根,在阳光下泛着莹白,“浔江刚退水,商船载货量不该骤增三成。”
“木慧核过三遍了。”慕容向晚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官袍的袖角扫过她的发间,“倒是你,昨夜没睡好?眼下有青影。”他的指尖停在她眼下,带着公文墨迹的糙,却在触到肌肤时蓦地放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解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往林子深处走。竹篮撞在桂树干上,落下阵香雪,她忽然想起今早覃雪梅练枪的模样——月白短打裹着紧实的肌,枪尖挑落枝头残雨时,肩背的弧度像拉满的弓,可方才从账房门前过,却听见她对着木慧叹:“有些情,练再多枪也藏不住。”
桂花香越浓,心里的乱绪越缠。解语蹲在老樟树下摘花,指尖无意识地掐着花瓣,忽然被身后的响动惊得一颤——覃雪梅的月白短打正紧紧贴在慕容向晚的石青官袍上,她的手臂死死环着他的腰,侧脸埋在他胸口,短打的肩线绷得发紧,肩胛骨像要从布面里突出来。
“再让我抱会儿。”覃雪梅的声音带着枪杆磨出的哑,尾音却发颤,“等过了这阵剿匪,我……”
慕容向晚的手搭在她背上,指尖陷进短打的布料里,能摸到她练枪磨出的厚茧。“胡说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日沉,“剿匪是公事,你我……”
“我不管公事私事!”覃雪梅忽然抬头,眼眶红得像燃着的火星,“上次你中箭昏迷,守在床边的是我;这次你连夜审案,替你挡酒的是我!蒋墨萱会算账,解语会唱曲,可我……”她的拳头抵在他胸口,忽然泄了气似的松开,“我只会这个。”
风卷着桂花簌簌落,沾在两人交缠的衣料上,像撒了把碎金。解语的竹篮“哐当”掉在地上,惊得两人猛地分开——覃雪梅慌忙抹了把脸,月白短打的袖口沾着泪痕;慕容向晚的官袍领口歪着,目光扫过来时,带着点复杂的沉,像被雨打湿的云。
“对不住,六爷。”覃雪梅转身就走,短打的摆扫过桂树,落下的花沾了她满背,却没回头。慕容向晚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唤住。
解语抱着竹篮跑回房时,云纱裙的摆已被冷汗浸得发皱。她扑在妆台前,望着镜里自己泛红的眼,忽然想起昨夜蒋墨萱教她绣鸳鸯帕的模样——湖蓝裙料铺在膝头,指尖拈着金线,语气温得像粥:“针脚歪了不怕,心诚了,他总能看见。”
“看见又如何?”解语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指尖绞着裙上的缠枝纹,“覃姐姐能替他挡刀,我连递杯茶都手抖。”她把刚绣好的鸳鸯帕往妆匣里塞,却被帕角的金线勾住了指甲,渗出血珠来,疼得眼眶发烫。
暮色漫进窗时,蒋墨萱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湖蓝披风上还沾着账册的墨香。“听说你下午没去厨房帮忙?”她把瓷碗放在妆台上,指尖碰了碰解语发红的眼角,“阿澈说看见你在桂花林掉竹篮了。”
解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哭起来,云纱裙的摆蹭着蒋墨萱的披风:“墨萱姐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她抽噎着把午后撞见的事说出来,“覃姐姐抱着大人时,那样子……像要把命都给他,我却只会躲在树后发抖。”
蒋墨萱轻轻拍着她的背,湖蓝裙料的温透过云纱传过来,像浸在温水里。“傻姑娘,”她舀了勺莲子羹递到她嘴边,“雪梅妹妹的情是烈火烧山,你的是春溪漫田,原就不一样。”她想起昨夜慕容向晚指尖的柔,那力道里藏着的克制,原是更偏爱的,“你以为大人喜欢谁替他挡刀?上次他中箭,醒来第一件事问的,是你熬的药凉了没。”
解语含着莲子,舌尖的甜漫开时,忽然想起去年慕容向晚生疹子,自己守在床边数药汁的咕嘟声,怕烫着他,就用银簪子一点点搅凉,末了还偷偷在碗底藏了颗蜜饯。那时他烧得糊涂,却抓着她的手说:“解语的手,比凉帕子还舒服。”
“可我还是怕。”她吸了吸鼻子,云纱袖角擦过眼角的泪,“下午我想送帕子给他,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蒋墨萱替她理了理揉皱的裙领,指尖拂过帕角露出的金线鸳鸯:“怕什么?怕他不接,还是怕自己不够好?”她取过帕子,放在解语手心按了按,“你瞧这鸳鸯,针脚是不如绣坊的细,可这金线是你攒了三个月的月钱买的,这心意,比任何精致玩意儿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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