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留园被月色浸得透亮,水榭檐角的宫灯晕出暖黄的光,与天上的圆月交辉,将满院的桂香都染成了银白。董清婉正将一幅《月下美人图》悬在廊下,画中女子云鬓高耸,衣袂翩跹,眉眼间的风情被墨色晕染得恰到好处,连鬓边的珠花仿佛都沾着月光。
“清婉妹妹这画,倒把美人的魂都锁进纸里了。”
朱婉清的声音伴着环佩叮咚而来,她今日着一袭藕荷色绣缠枝茉莉的旗袍,薄纱裙摆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二十三岁的年纪,风华正盛如枝头新绽的桂。作为“江南四美”之首,她往廊下一站,琴棋书画的底蕴便从眉眼间漫出来,连裙摆扫过青石板的弧度都透着雅,绝非寻常脂粉可比。
她身后跟着三位女子,皆是“江南四美”中的翘楚:穿孔雀绿纱裙的顾芷琪,裙角缀着银丝亮片,走动时像拖着片星空,手中握着支玉笛,指腹的薄茧显见是惯弄丝竹的;着水红罗裙的陆宜昕,怀抱琵琶,纱料贴在肩头,露出的锁骨窝像盛着月光,笑时眼尾的痣比画中美人的更添几分活色;月白长衫的张佩瑶则提着个锦盒,里面是新临的《洛神赋》,墨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清得像山涧的泉。
“早听说六爷在此设雅集,特来凑个热闹。”顾芷琪吹了声笛,清越的音穿破月色,惊飞了檐下的夜鹭,“听说清婉妹妹画了幅《月下美人图》,倒要瞧瞧,比不比得上我们这‘活美人’。”
鬼子六从水榭内走出时,月白长衫外罩着石青马褂,身姿挺拔如松。他目光扫过四位女子,最后落在董清婉身上,眸子里漾着笑意:“画中美人再艳,哪及得上真人站在月光里?”
众人凑近看画,只见《月下美人图》上的女子或抚琴,或挥毫,或吹笛,眉眼间的神韵竟与眼前四人隐隐相合。陆宜昕拨了下琵琶弦,笑道:“这画中美人的眼波,倒有几分像婉清姐姐——清得像塘里的水,却藏着说不尽的意。”
“既说美人,何不来首诗?”张佩瑶铺开宣纸,提笔蘸墨,“我先来一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笔锋落处,墨色在纸上漫开,竟与画中美人的衣袖交相辉映。
顾芷琪吹起《霓裳羽衣曲》,笛声绕着廊下的画轴打转,她望着画中吹笛的美人笑道:“画里的笛再响,也吹不出‘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真意,终究是少了点心跳的热。”
朱婉清接过董清婉递来的茶盏,指尖碰着杯沿的温度,忽然道:“我倒觉得,画中美色再恒久,也抵不过真人眉梢的痣、指尖的茧、笑时眼角的纹——这些藏着烟火气的真,才是活的美。”她说着,指尖划过画中美人的唇,“你看这唇线画得再巧,也不会像宜昕妹妹这样,笑起来会露出颗小虎牙。”
陆宜昕闻言笑出声,肩头的琵琶弦轻轻颤,水红纱裙扫过董清婉的裙角,两人相触的肌肤带着月光的凉。“婉清姐姐说得是,”她望着画中道,“这画里的美人不会脸红,不会心跳,更不会像清婉妹妹这样,提起六爷时耳尖会泛粉。”
董清婉的脸腾地红了,正想说话,却见张佩瑶已在纸上题了句:“真情藏于睫,胜过画中色”。墨字在月光下泛着光,竟比画中的题跋更添几分力道。
鬼子六抚掌笑道:“佩瑶姑娘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走到《月下美人图》前,指尖在画中美人的眉眼上虚点,“这画能存百年,画中美人的美色依旧,可终究是死的。她不会像芷琪妹妹吹笛时,指节会随着曲调绷紧;不会像宜昕妹妹弹琵琶时,肩头会跟着节奏轻颤;不会像婉清妹妹抚琴时,发梢会垂落在琴弦上;更不会像清婉这样,望着我时,眼底的光比画中月色还亮。”
他的声音穿过桂香,落在每个人耳中,像颗石子投进荷塘,漾开圈圈涟漪。顾芷琪的笛音顿了顿,亮片裙角在月光下泛着的光忽然柔和了;陆宜昕低头拨弦,琵琶声里添了几分说不清的软;朱婉清望着自己缠在琴上的发丝,指尖轻轻绕着;张佩瑶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藏不住的心跳。
“画里的美,是笔墨堆出来的巧;人身上的美,是真情酿出来的暖。”鬼子六握住董清婉的手,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研墨的香,“就像这月光,照了千年,真正让人记挂的,从不是月有多圆,而是与谁共赏这月色——是她递茶时指尖的热,是她看画时眉峰的蹙,是她藏在笑里的羞,这些才是美,比任何丹青勾勒的皮囊都长久。”
董清婉望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明白,为何《月下美人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画中缺的,是那份会跳动、会发烫、会藏在眉梢眼角的真。就像此刻朱婉清琴上的落发,顾芷琪笛孔的温度,陆宜昕琵琶弦上的汗,张佩瑶笔尖的墨,还有他掌心传来的暖,都是画不出来的,却比世间所有丹青都动人。
月升到中天时,众人围坐水榭,或唱和诗词,或弄弦吹笛,墨香混着桂香,琴声缠着月色。董清婉望着廊下的《月下美人图》,忽然觉得画中美人的眉眼竟有些模糊了——比起眼前这些会笑、会闹、会藏着真情的人,画里的美色终究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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